他们暂时还跪在地上，直着身子，交换着眼色，互相怂恿，但是却没人真的出头。其实每一个人都很明白，眼前的这个武士已经受了极重的伤，他身上黑红色的血液正在不断涌出来，似乎无论是谁，这时候上前都可能赢得极大的荣誉；可是昨夜和方才这两场大战实在叫人股后生寒，即使是处在最不利的状态，这武士仍然可以横扫群敌，让头颅堆成山丘，之后还可以不经休息，迅速打败象胡夫人这样的绝对高手，谁也不敢肯定这个杀神还可以杀死多少人。
往昔的记忆实在太可怕了。
不过任何场合都会有不信邪，或者说头脑比较简单的人存在。在一阵骚动之后，一个魁梧的壮汉站起身来。
众人低语着他的名字“猛先锋”。从他的打扮上看来，这人来自远方，脸上有极丑陋的伤疤，上身精赤，粗毛倒竖，肌肉暴胀，精力充沛得简直要爆炸开来。这是一个追随血腥，以杀戮为嗜好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眼中光芒越来越凶残。这个人不需要兵器，看看那些隆起的肌肉，还有过度发达的手爪就知道他必然擅长近身搏击，大概还能够手撕活人。一般来说，力士是严五最不害怕的类型，基本上五个回合就可以解决，但前提是要精力充足。身体灵活。
而现在严五几乎完全没有精力了，所以一切招数，计策都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他之所以还在支撑，其实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傲气作祟而已，无论如何，他说出口的话语从不收回，更不想跟小鸡一样被人撕成两半。
那个力士——鬼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山精树怪——并没有马上上前或者呼喝挑战，他停留在严五短斧所能攻击的范围之外，谨慎观察对手。
巨人的弱点在跪拜的时候是根本看不出来，这很快壮汉发现仇敌身上的伤口即多又密，血流的也比预想快的多，但是他仍然不敢轻易动手，直到他最后终于发现了严五那条垂下去的左臂。
这力士顿时狂喜，一声虎吼便如焦雷顿起，场中起了一阵旋风，一刹那间他便双手四爪猛地向严五扑去，这一下纵然不能马上要了仇敌性命，也至少能揪下一条胳膊。
紧跟着风雷的是铺撒的血雨，严五面前，那力士的身躯仍然挺立着，但是连头带肩的那一部分已经被劈开，抓到了严五的左手中。
严五抬起脚来，但是第一踹没有使上力，于是他又咬牙蹬了第二下。
无头残尸轰然倒地，之后场中一片寂静，毫无杂音，甚至就连灰尘扬起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听到。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举起斧头了，左半身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甚至连大睁的眼睛也只是个假象，再有人扑过来的时候，严五不可能还看得清其行动路线，更加不要说什么防御和反击。
这时候在他脑子里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有疲惫和惊异。实在的，方才那最后一击他几乎就只是让斧头自己落下去而已，没有力量也没有速度，不要说是妖魔，就是普通凡人也是应该可以轻易避开才对，那力士竟然死在这样的斧头下面，想必死得很不甘心。
但是这些都不怎么重要了。严五苦笑了一下，指尖松动丢开发髻，让那人头落在地上，准备面对最后一个敌人。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杀死了三十四个对手，记忆中他曾斩下的首级更是不计其数，现在，报应到了，也是对手取下他首级的时候了。
可惜他事先没有穿上盔甲，可惜他的铁弓大斧不在身边。
“谁来？”他对着伏在地上的人群，用平淡的语调问道。
可是人群却反而是一阵畏缩，有些甚至开始膝行倒退。
野心或者还在闪烁，可是勇气却已经消失殆尽了。的确，他们都能清晰的听到这个武士困难的喘息，还有血滴在地上溅出的血腥，都知道这困兽或者就将倒毙，可是在被一击取命的猛先锋之后，没有人再敢和传奇对抗了，所有想要一举成名的人，看到地上的无头残尸就自然打消了主意。
俯视着这些卑微的家伙，一股骄傲涌上了严五心头，的确，他就要死，就要失败了，而且是为了本不相干的女子而死，几乎是失败的稀里糊涂，从很多角度来说，这种失败都很不值得，也许根本就不能被原谅，但是至少他是在气力耗尽之后，勇敢的迎向死亡的，在这最后时刻，这些非人的妖魔甚至没有一个敢上前夺取他的人头。作为一个武士，这样的死法，已经无愧北斗，无愧丛星了。
于是他提起衣襟，抹掉了斧锋和木柄上的血迹，然后就在井沿上坐下，短斧放在膝头，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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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飘飘处，是那胡夫人到了近前。
严五甚至都懒得抬起眼角，实在的，他没有什么多的力气这样做。
这大概是是一件好事，死在一个过去的熟人手里。他麻木的想到，甚至不知为什么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西方式的想法：大概这些长命的妖魔在老得不成样子的时候还会想起来，有这么一个武士，为了一个女子，死在另一个女子手里……
“且都服了么？”
一瞬间，他还是以为是幻听，然后才算反应过来。
那胡夫人已经站到了他身边，面对着大众，听那种语气，就好像她一直是站在严五这边，之前没有和他做过生死之搏，给了他致命重创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严五不由自主的半闭上眼睛，把头一仰，想要感谢上天或是随便什么人。
或者他还是应该感谢自己，即使在那种情况底下，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没有对这妖狐下最后杀手，他估计像她这样野心勃勃，又擅长杀人不见形的高手，绝对不会轻易听任何人的命令，来作什么生死之搏，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他赌了，于是这必输的赌局，最后一把却又有了翻盘的希望。
那些妖魔们斗志早丧，只听当下都是连连应声。
“那就依原先约定，一起向严五爷舞拜效忠！”这胡夫人口气严峻的喝道，中气居然还颇足。
可是这话说出之后，地下群妖却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先作声。过了片刻，才有一个声音说道：“严五爷如此虎威，小的们又有前言在先，哪敢不从，只是那乌大将军……”
“不就是乌老鬼么？”她显得很是嗤之以鼻，“他早已被阳谷中贱人迷惑，半点不顶事的了，不然这次那些夷种怎敢这么嚣张？严五爷若想要时，半月之内便可取了他性命。”
有几个妖魔听到她这么提主子的名讳，激动的低声嗥叫，但是大众仍然很犹豫，于是胡夫人又说道：“且不说这老鬼已然没用，纵然他还有几分本事，，能杀的了阳谷贱人，能替大家抗下天劫么？严五爷却有这般本事，咱们跟着他才有出路、”
被这么一说，人丛再一次躁动起来，有人喊道：“我们许多兄弟都死在他手上，不报仇了么？”
这话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应和，于是又有人跃跃欲试。
“哈！报仇！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是你佘三上去耍身段，还是靠你杨待春的那几招三脚猫？有一个比得上睡在那里的猛老虎么？要死就请自己抹脖子，不要带累众人！”忽然人丛有人怪声怪气笑道。
说报仇的人还想回话，不防身后突然听到有人骂道：“妈的，不守信义的小人！”跟着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乱刀已经上身。
这一来惨叫喝骂声声，局势顿时混乱起来，人丛中好几处自砍自杀，有人起身想要援救朋友，但是立刻被扑倒杀掉，那胡家众兄妹都已经长身而起，兵刃出鞘虎视眈眈，稍微有些老练的妖魔都看出这件事情里面阴谋的味道，赶紧和同族聚在一起自保，而有几个年岁道行比较浅薄，野性还未尽去的家伙却被血肉的味道吸引，也不管敌我是非，就往倒地者身上扑去。
一刻之后，已经有七八个躯体倒在地上不住抽搐，血肉模糊，众妖都站起身来，作出了动手的准备，胡家众人和十来个依附她们的妖魔首领为一方，其他有实力的家族为另一方，双方对峙起来，实力不相上下，一旁严五反而成了观众。他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微笑。
这时候他突然左肩一温，原来是那几乎已经被他忘掉的白衣女子，司马晨曦。她双手握着一块衣襟，正用力按在那个又大又深的血洞上，想要替他止血。
她的手法倒很正确，只可惜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身体里面粘稠的血液迅速浸润了布料，漫过她细长的手指，一直不停地冒出来。
严五低头看着这满头大汗的女子，心中微微一动。在刚才这种全非人间的场景变换过后，他本来还以为她即使没有被吓疯，至少也被吓傻了，没想到还能够这样。
他准备叫她不必费力了，可是嘴唇刚刚一动，一股剧痛就涌了上来，于是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几乎就要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