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六、若只如初见
年后,紫藤将家里的仓库重新整理成简单的房间,让牛家一家搬进来住,婚前,大郎和二郎先睡这一间新房间,紫藤和杏草的房间不变,牛家母女三人共有第三间房间,并将杏草的房间做些新房的布置。
一应妥当后,紫藤让牛夫人準备些物品,简而慎重地筹办婚礼。
当天,紫藤可能比参加自己的婚礼还耗费精神,明明也就请了几个牛家的近亲和义永镖局的常客,特别是晚上,她还得想办法阻止牛家好奇的二郎和两个ㄚ头闹洞房。
婚后,夫妇两个生活和美,甚至让紫藤不忍直视,与其和他们一直共处一室,紫藤更愿意教牛二郎算数写字,虽然有点精明难搞,但好歹吃长他几岁,且二郎心里也有底,还算勤奋好学,仍压得住他。
随着杏草与牛大郎的关係渐入佳境,国事却非如此,王都传来令人失望的消息。
武定帝十九年四月,帝与州侯为国政之事有所争执,清州侯关入宫中天牢,清远亦软禁慧颖宫(慧姬公主生前寝宫)。
清州侯父子被囚的消息,使安清明三州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压制多年的物价,依循消息传开的进度,依序飞涨,今天买一棵菜的钱,几天后可能只买得起一片菜叶。
许多店家不得不歇业,紫藤杏草也不例外。
不过,清州还活得平安健康的清远风和清远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月内凭藉和明清两州几大商的合作,揪出趁势抬高价格的商人,软硬兼施,缓和了物价持续高涨的情形。
可不管清氏再怎幺努力都是治标不治本,僵持在不上不下的阶段,只是让整个国家更加混乱,是的,偏南几州的物价是压住了,往北环绕新州的几州物价却像是怕谁迎头赶上一般,一涨再涨,前阵子归功平州乱事终于有解,好不容易几个月不再涨浮,事到如今又功亏一篑。
远风、远雅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每天关注从王都传来的大小讯息,想反而反不了,父兄根本是被困在王都宫中当人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远风立即将长嫂母女送往南越国安顿,并派人前往善州。
消息漫延开不久,义永镖局的五镖头——王锈姑娘便郁闷地来找苏仪。
大概因为原来都是女子的关係,又或者王锈真觉得苏仪的谈吐见识有什幺独特之处,还是两人本就性格相投,王锈和苏仪虽不到什幺一见如故、掏心掏肺的交情,却满有话聊。
「我听说大镖头和四镖头都赶去支援清州侯了?」苏仪将茶水推向对面的。
王锈艰难地点头。
「那安州边境的战事怎幺样?」
大戎国几十年来不断掀起大小战事,自从西戎王发基后,先是忌惮他,后西戎王登基为武定帝,又忌惮清氏,虽仍三不五时骚扰边境,除七八年前,武定帝的状况在长公主死后急转直下,曾试图大举来攻一次,由清氏一族为首挡下后,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清氏为首的州侯和长子不在…
王锈猛点头。「所以我爹和三师兄才赶去安州。」
生为一名女子,王锈之所以能占着行五的位子,不外乎是为大镖头的独生女。二镖头和四镖头是外头收养的孤子,二镖头近几年几乎待在清氏左右辅佐,三镖头在镖里出生,六镖头是镇里的孩子。
「爹让二师兄、我还有师弟看家。」王锈突然拍桌大喊。「若非我是女子也想上战场,杀他几个大戎官兵。」
「大戎早就虎视眈眈,但总得準备準备,想来也没那幺快打来。而且,最好别打来。」
「说得是。」王锈立刻像垂了耳朵的小狗。「耶~你说,我就想不懂,清世伯干嘛非要去王都呢?这不是都把事情搅複杂了?」
「这些日子,我听到许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可是,我总在想不管原因是什幺,就这一点而言,我们终究是局外人,想知道那幺多又有什幺用呢?难不成过去知道,就能改变州侯父子入京的决心;难不成现在知道,到武定帝面前嚷嚷:『我知道为什幺清州侯父子明知有危险,还要听命诏书来见你喔!』武定帝就会放了他们?」
苏仪越说越义愤填膺、感同身受,就像冀紫藤逃婚,一大堆人问为什幺?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早在过去铸成,或是长久累积而来,这些人知道为什幺到底有什幺用?又不能穿越时空改变过去。更何况冀紫藤根本跑不见了,追问她家人奴僕,或和其他有同样困惑的人讨论,不管多幺鉅细靡遗的分析,始终得不到当事人的答案。
重点是结果。
不是已经不能改变得过去。
「是以,我认为与其想弥补遗憾般地追寻过去,继续向前走,更实在。」
王锈仔细思考紫藤的一番话,整个镖局的人从清州侯入王都至今,瀰漫着这个困惑的氛围,镖局虽与清氏关係密切,但在这个问题上对他们却不是致关紧要,就算有,现在也找不到答案,一直浪费心力于此是有点蠢。
倒不如做一些对未来情势有帮助的事。
王锈眉宇间终于舒展。「很好,我知道该怎幺做了,这时候不能再给爹还有大师兄添乱。」
一说完,王锈拍桌急急火火地飞奔出去。
苏仪心道:真、真是急性子。
被派往善州的义永镖局二镖头—杨广寒,和远风交情甚笃,如同远风的左臂右膀,在年后,风尘僕僕而回。
「怎幺样?见到他了吗?」一见来人,远风急着追问。
广寒摇摇头,表示事情未成。「见是见到了,不过…那人说请转告您:『我还是那句话。』」
「连广寒哥你也无法说服他?」远雅问。
广寒为人稳重,思绪清明,谈吐有条理,坚定却不偏颇,擅于统整分析,在交谈中别有一种令人深信的吸引力,同时也是群体中很好的调合剂。
「那人生性孤执高傲,若不是远风和他有些交情,我怕是连面都见不到。」
「他说的道理我认同,可那两个笨蛋执意入京,害我现在骑虎难下!」
「关于这点他倒是说了…」这一点广寒或远风、远雅自己也能明白,只不过不会如此人一般残忍的说出口。「就看是两位狠得下心,或王都的那位狠心了。」
「自此之后,你们该怎幺做便怎幺做。」
「如果我和你大哥没回来,或…回不来了,千万别再顾忌我们,就…反吧!」
两个人临走前,分别留下同样意思、不同说法、不负责任的话,哪里这幺简单!是要他和远雅当弃父兄于不顾的王八蛋吗?一但狠下心,他日面对他人的不忠不义,又有什幺资格评论。
要远风与远雅两兄弟现在造反,比登天还难,这一点完全不用考虑了,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不过,对方是有透露另一件骇人听闻的讯息,回程时,我也前往确认过了,是以,才慢了些时日。」广寒转述对方所说和自己亲眼所见。
远风和远雅变了脸色,事情由开端漫延到如今情势,起码一两年之久,直到近几个月,特别于年后开始,才翻上檯面疯狂盛行,清州已自顾不暇,现在还得伸手管到明善两州交界去,背后之人不知道装得什幺心。
「一直以来,明州以西和我们关係密切;以东和善州较为亲近,东西官商也自有派系,素有争斗,但也从未闹到两方不死不休的境地,官场相互制衡,商贾也有合作,可这件事却如同凭空冒出来一般…当中牵涉『贵人』定超乎我们所想。」
「哼!一定要揪出那幕后主使。」远风示意交由广寒处理。「清州不说,明善两州相比北方,至少勉勉强强,南方几国暂且也没打过来的意思,闹这一齣,分明也想把明善州拖向腐败之路!我真想看看哪个天才,如此费尽心思把国家送上死路。」
「两位少爷说得不错,我已託人送信回镖局,师弟师妹们定会将此事查清。」
远雅不太明白,毕竟他从未亲眼见过,这号传闻的人物。「可…对方既透露这个消息于我们,应可视为善意,却为何不愿协助?」
「他告知我们此事,意思就要我们去处理,一方面是为了百姓,一方面何尝不是在试探我们,他若直接表态支持,不论对于百姓或他自己,却不见得是好事,所谓一朝被蛇咬呀!」远风长叹,心里暗咒武定帝的祖先们。
「往岔了说,此举,也可以是种恶意。我倒认为,与其费力于揣测、争取不知是否能得到支持的助力,倒不如认真地做好我们能做的。」
通常,远风在类似情景会很爽快地说没错,这一次他犹豫了,失去那个人的协助太过可惜,又或者,他想证明自己是不同的。
「先依你说的办,我就不信他有那幺硬心肠!」没得到那人的认可,便算不上真正的明君,远风握拳以彰决心。
远雅从未见过远风一直想招揽的这个人,远风的坚定也远大于远雅的想像,令人不禁想一睹其风采。
善州——《醉忘楼》几乎不露脸的当家楼主。
王锈与其师弟义永镖局六镖头被派命前往明善边界,查找真兇。
听闻两位镖头要外出至善州边界的苏仪,权衡的许久,决定登门拜访王锈。
「不知道你们方不方便多带上我一个?在善州,我与一个朋友有约。」这是苏仪提出的请求。
「多带一个人是没问题,不过,呃…我也不能透露太多,我们此番前往,为的…也不是什幺安全的事,也没办法送你到你要的目的地,这样…可以吗?」
也就是说危急时,有安全上的疑虑;等他们事情办完了,你自己的事就自己看着办。
与义永镖局同行固然有同行的风险,但不论另外换哪种方式前往善州,都有风险,光是顶着义永镖局的名号,便比其他选项可靠许多。
「可以、当然可以。」苏仪起身为礼。「我已经算是厚着脸皮而来,哪里还能在东要求、西要求的。」
「没什幺!就怕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你是于飞的朋友嘛~」
苏仪有点心虚的苦笑,虽相当投契,却也说不上有多幺深厚的情谊,如此受人恩惠,反倒有些不安。
「对了,上次说于飞兄长他家里的事,现在处理的如何?」
王锈抓抓头,这也不方便透露太多,苏仪向她问过几次,她都呼咙而过,可要怎幺说才好呀!?处理得越来越糟糕了呀!
「还再处理…详细情形我也是很清楚,我们也只能等消息了。」
「也只能如此。」苏仪自然知道王锈有所保留,但他也没有立场追问。「那幺…前往善州之事,便有劳五镖头。」
「这个你完全不必操心,不过我们后日就要出发了,你可得赶着整理行装!」
当天晚上,紫藤就将杏草叫进房里,告知她自己即将离开。
「这幺快?」
「嗯。的确决定的有些仓促,不过,与义永镖局同行可以少了许多顾虑。」
「在这里一直待着,不好吗?」
一年来,她们平顺安稳地渡过,紫藤也很珍惜这样的生活,可她要离开的念头从未动摇。
「我一开始就打算到越国的啊!虽然,如今又有些犹豫…但也因此,我不能停在这里,我必须往前进,才能确定我是该回到这里,或者往什幺地方去,再说,我本就与林燕有约。」
杏草轻扶起紫藤的手,这双手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紫藤骨子里的任性刁蛮仍在,可她从未推却她能够尝试去做的事,当然,除了她用心设计牛大郎的那段时间。
这一双曾经没有伤痕茧子的手,如今不再柔软顺滑,有浸过水的皱褶,曾因烧菜刮伤烫伤,这不是一双「小姐」该有的手。
「才一年,这双手就这幺不一样…」连摸着的触感也有很大的不同。
「哪里差这幺多!」紫藤轻笑。「跟你比,算什幺?我…更喜欢现在的这双手,没错,或许粗糙、不漂亮,可却代表着一个人努力地做过什幺。练剑弹琴的人,他们的手在对应的地方生出厚茧,妳有一双象徵什幺家事都能做好的手,就连父亲经常拨算盘的手指、阿湛长期提笔的指间也特别厚。」
缓缓的抽回了手,端详着,紫藤也不太记得自己是什幺时候发现的,某一天意会过来时,就已经根深蒂固地这幺认为了,自己的手和週围人们的手不太一样,起初,紫藤甚至为此感到惶恐,她渐渐把残留在手上的痕迹视为一个人所代表的价值。
一年,算不上长的时间,也足以留下轻轻浅浅的不同。
「妳看!我现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是挺好的嘛~哭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