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里到底留着太多阿莲住过的痕迹,桌上还摊着他的小玩意儿——沙包、羊拐、死蜻蜓之类的。
屋子角落里还摆着一架古琴,也是阿莲带过来的,他还曾说过要给弟弟凑齐文房四宝、琴棋书画,眼下却再没这种可能了。
还有床头的箱笼里也塞满了阿莲带来的书,杂七杂八,甚至还有几本白话。
阿莲弟弟慢慢走到床前,伸手捡起一本扔在枕边的书,是《雾州风土人物志》。
闭上双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没有什么事能轻易结束的。
就在阿莲弟弟的生活重新回到最初的平淡之后,几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阿莲弟弟在屋中看书,窗外的阳光透过白纸洒到桌上,给桌面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几日前阿健刚来同他辞了行,他要同几个正当年的孩子一道去“历练”。阿鸿便在一旁红着眼睛,伸手扯着阿健的衣袖。
临走前,阿健问他:“阿莲甘愿去做俞玉生手下的一条狗,为的是什么?你好好想想。”
阿莲弟弟不言不语,好像浑没听到一般。阿健叹了口气,拍拍阿鸿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次陷入回忆的阿莲弟弟恍惚了片刻,又很快将思绪拉回来,重新凝神静气读书。
屋里静极了,只有阿莲弟弟翻书的“沙沙”声,连呼吸心跳的清晰可闻。曾经这样的寂静让他感到无趣,如今却不能再左右他的心绪。
然而,阿莲弟弟忽然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很杂,来人很多。这是不寻常的,从他出生起,还未有这许多人朝这边来。
他皱起眉头,眼神却仍落在书上。
然而那群人很快便冲了进来,几个人上前二话不说便将阿莲弟弟手中的书打掉,粗鲁地将他架了起来。
剩下几人则手脚麻利地在阿莲弟弟的枕下搜出了有关诅咒的小人和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那生辰八字正是现任堡主俞暮秋的独子俞玉生的,于是众人立刻将他扭送到了俞家堡执法堂。
这一切好似预先谋划排演过,没有出一丝差错,甚至那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未曾挣扎一下。
俞家堡新任堡主俞暮秋得到消息前来,随即命执法堂堂主来处置此事。他像是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还装模作样道:“此事虽然牵涉犬子,但仍要公正对待,千万不可诬赖好人或是处罚过重。”
这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执法堂堂主得知事情始末后大为震怒,立刻让左右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孽障绑上行刑台,处以火刑,以儆效尤。
阿莲弟弟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任由这些人将自己绑上刑架。而他冷眼看着面前那群神情厌恶又隐隐带着恐惧的人,忽然之间觉得,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不能再见哥哥一面,他竟会觉得有些失落。
忽然,嘈杂声响起,隐约传来呼喝。阿莲弟弟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孩子奋力推开挡住自己的仆从,一身狼狈冲到近前。
这个人,是他哥哥。
阿莲气息很乱,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他推搡着几个试图将自己拉出去的仆从,扬声喊道:“叔父!叔父!”
俞暮秋眼皮微微抬起,终于还是抬手示意了一下。
几个仆从忙松开了阿莲,垂手恭敬退下。
阿莲理了理衣服,上前几步在俞暮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叔父,侄儿斗胆请您饶我弟弟一命。”
“阿莲,”俞暮秋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知你弟弟犯下了什么罪?”
阿莲昂首道:“是,他罪该万死,侄儿不是来为他脱罪的。”他当然知道,俞暮秋走出这一步,就一定事先备齐了罪证,脏水泼到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哦?”俞暮秋负手而立,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忽然玩味一笑,“既是如此,贤侄不妨细说。”他料定阿莲会来,却未想到这个从小到大都鲁莽率直的孩子,竟然未曾像他预料的一般,大呼小叫命他放人,或是试图为弟弟开脱罪责。
阿莲始终没有去看被五花大绑的弟弟,只是对俞暮秋道:“叔父,我爹娘走得早,临终前没有别的心愿,只命我照料好这个弟弟。他虽然不孝,但到底也是您的侄子。”
他当然也不是以为俞暮秋会顾念血脉亲情,他只是赌,赌俞暮秋苦心经营自己在俞家堡的地位,不会轻易令自己背上冷血无情的名声。
毕竟原本便有不少人在背后说他弑兄夺位,而盯紧堡主这个位子的人,可不仅仅是他俞暮秋一人。
“这孩子心怀叵测,”俞暮秋闻言淡淡道,“留他一命,迟早会给俞家堡带来灾难。阿莲,你别怪叔父狠心,当年若不是你爹爹心软,他们也不会……”
阿莲当即重重磕了一个头,道:“叔父,他再不孝也是您的侄子,您忍心让我爹爹最后的遗愿落空吗?”他再次磕头,“请您看在先父的面上,再给他一个机会。”
“唉,”俞暮秋长叹道,“阿莲,你同你爹爹一样,心太软了。”然而他到底还是看了执法堂主一眼,终究不能在众人面前对亲侄子冷酷到底。
执法堂主却冷冷道:“此子狼心狗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请您法外开恩,”阿莲又朝执法堂主磕头,“饶他一命吧。”
执法堂主瞥了眼俞暮秋,轻咳一声,道:“既然你救弟心诚,这样吧,你在半个时辰内将《五行论》背下来,我便饶他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