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镜看着小孩红色的双眼、雪白的头发和白皙得不似常人的皮肤,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一个人……能看顾得了他?”
“当然,”小孩得意地扬起下巴,道,“我很厉害的,你不要担心,快去见爹爹吧!”
钟明镜发觉除了相貌有些骇人,这孩子其实与其他孩童无异,况且他还是三哥的孩子,钟明镜心中其实也有几分偏爱。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嘱咐道:“若是看顾不来,就喊四叔,四叔来帮你。”
“晓得了,快些去吧!”小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撇嘴道,“你怎么比二伯……”他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抬手捂住了嘴,本能地望向了钟明镜。
钟明镜没听清,低头望着小孩问道:“怎么?”
“没什么!”小孩用力摇手,道,“我什么也没说。”
钟明镜闻言忍不住心中起疑,但也不好追问,况且三哥还在等他,于是钟明镜只是略一迟疑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出了这个石室,钟明镜不好胡乱走动,便按照原路往回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外间那个大厅中空无一人。
钟明镜在厅中踟蹰片刻,略略提起声音道:“三哥?”
西北边传来些许响动,紧接着,陈季的声音从那里传来:“过来吧。”
钟明镜赶忙往那边走,橐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厅堂中回响着,再远远地传出去。
那种空洞、单调的声音令钟明镜忽然想到:难道三哥这些年,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吗?
陪伴他的,除了那孩子和他的妻子,还有谁呢?
钟明镜原本骤然与三哥重逢,沉浸在那种惊喜与感激之中。而现在冷静下来,他又忍不住想起陈季那双被黑巾蒙住的眼睛,和冷漠的神情。
双目失明,对陈季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个江湖中人,一名刀客,失去了双眼,从此只能做个瞎子,曾经的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统统化作过往。
陈季心中,该有多痛苦?
“给。”三哥的声音打断了钟明镜的沉思,他抬起头,就看到陈季手里拎着一件样式普通的长衫,他淡淡地对钟明镜道:“这里阴气重,你火力再壮,也不好总赤着上身。”
钟明镜闻言不由有些呐呐,伸手接过了长衫。
这衣服大概是陈季的,穿在他身上稍稍宽大,钟明镜却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他原先还真怕三哥因为之前的不愉快,会冷落他。眼下看来,三哥到底还是念着兄弟情谊的。
这让他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丝丝的难过。
“三哥,”钟明镜忍不住开口道,“我……”他顿了顿,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季微微垂着头,此刻稍稍偏过脸来,露出紧绷的下巴,他问道:“怎么?”
“我……”钟明镜不由得一阵心绪纷乱,又是歉疚又是心痛,脱口道,“三哥,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陈季不由一愣。
时光仿若倒流,多少年前,在钟明镜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便总爱跟在陈季身后。
陈季还记得,那个孩子性子有些软,内向腼腆、十分害羞。每每有什么事不曾做好,便会用那种愧疚、黯然的眼神望着他,小声说一句:“三哥,你罚我吧。”
那么小的孩子,懂事得让人怜惜,陈季怎么舍得罚他。
只记得有一次,钟明镜不知为何同外家弟子打了起来,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孩打得断了三根肋骨。
那次,秦凤与俞秀莲都不在山上,陈季处断此事,按帮规当众动手用鞭子抽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被钟明镜打伤的孩子伙同七八个外家弟子欺侮钟明镜,还夺了他的玉坠。
旧事历历在目,当年那个温吞好欺负的师弟已经长大,却又好似仍是个孩子,眼下活像做错事一般跟他小心翼翼讲这么一句。
陈季忍不住轻轻笑起来,虽然很短促,却仍旧是个笑模样。
“好了,”半晌,他才对钟明镜道,“你的事情不妨以后再说。到底你长大了,三哥也没必要事事管着你。”
钟明镜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想辩解几句,但又不愿惹三哥生气,于是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转而问道,“三哥,你这些年……”
“这些年,”陈季知道钟明镜迟早会问到这个,他转身在屋中的一张石椅上坐下,淡淡道,“我不回琅山,实在也是……没脸回去。”
钟明镜闻言急道:“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