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但你不可以要了他的命。
在书生的人生里,悲与喜的消息总喜欢同时拜访他。
恭喜金大人,高迁大理寺丞。
金大人,顾子祯在狱里自杀了,他给您留下一封信。
顾长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凉,问道:“信?他给你留了信么?!”
金伯遵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身进入里间,取出来信。
“看看罢,看完之后,你或许就理解你爹的良苦用心了。”
颤抖地展开信,寥寥几句话,潦草至极。顾长煦摸着发硬的字迹,知道这是父亲用狱里的茅草沾着自己的血写的。
顾长煦脸色愈来愈苍白,反复看着那几句话,蓦地,眼前一片模糊。
吾儿长煦,父死于宦海,然无愧于天地。惟愿吾儿勿念血仇,勿求名利,勿慕权贵,但求一身作烛,照天下之人踽踽长夜百里。
无愧天地。
长煦,生而为人,当作君子。
爹啊,书上说君子有各种德行,长煦无法遵守那么多操守,您能告诉我成为君子的最简单的方法么?
大概是,为民请命罢。
顾子祯一生为民请命,却死在了自己的同僚之手。
顾长煦蓦地想起暮慎言的话,他说,这世间诸事啊,皆有报偿。
报偿,意思就是顾子祯做了这么多好事,就可以善终了。
事实证明,老天有时候确实瞎。
少年心中忽然理解了金伯遵说的心死是什么意思。
心死,大概就是能力改变现状,又没勇气置身之外——罢了,与苦难一同沉沦就是了。
“顾长煦,不要辜负你的名字。”
他闻言,怔怔看着金伯遵,一瞬间,怨恨尽去,只是麻木,只是迷惘。
“君子以身作烛……”他呢喃:“会死无葬身之地……”
“蠢材!”金伯遵闻言,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出几分血色:“你这个蠢材!!是人都会怕死,君子也怕死,可是君子从来不缺少死的勇气!!”
他笑得凄凉:“枉我读了诸多圣贤书,却终究没能成为君子……”
说罢,他捂住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断断续续道:“金伯遵自问生平只对不住顾子祯一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他的儿子去送死!你来到长安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爹所支持赞叹的,而今你却要为所谓的声名枉送性命!我且问你,你爹在乎他的声誉么?!”
“不在乎又怎样?!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你们就可以恣意诬陷他,置他于死地,现在我的仇人反而叫我放弃报仇!”顾长煦上前一步揪住金伯遵的衣领,眼睛通红:“你告诉我,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金伯遵神色一怔,忽而眼神就空洞了,面容枯槁。
顾长煦松手,看着金伯遵跌坐在地上,神色厌恶:“君子?呵,可怜!”
金伯遵强忍心中悲痛,淡然道:“你走罢。”
他艰难地扶着椅子起身,慢慢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无论如何都会尽量保住你的命。”
顾长煦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半晌,金朗气急败坏地赶到,看到叔父衣服上尽是血迹,脸色苍白,不觉又惊又怒:“叔父!你果然要放过那个顾长煦么?!叔父,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金朗脸上,那张脸瞬间出现了通红的手印。
“叔父——”
金伯遵看着一脸怔愣的金朗,自嘲地笑笑:“果然,世事皆有报偿。”
金府外街——
暮雪涯惊喜地看着顾长煦无恙从金府走出了,赶快迎上去:“长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顾长煦勉强笑了笑:“是啊,挺好。”
夜疏当然注意到了顾长煦的神情不对,略一思索,便猜得八九不离十:顾长煦父亲的这个案子,怕是翻不了了,而翻不了,才是最好的结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