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海哭的声音（3）

「竟然真的是一家铁板烧！敏敏妳要走运了！」陈奕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们站在门口张望，小食堂的屋子是朴素的木造平房，隔着马路面对太平洋，木头窗框搭着雾玻璃，素雅而复古的情调在空间里洋溢着。铁板烧的料理台前空无一人，雪亮的铁板暗示着自己很少被使用，人气不旺。

我们进入庭院时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吸引了一个步履颟顸、约满两岁的男孩从内探头。

「爸爸！爸爸！」他看见陈奕诚，兴奋地大喊，「马麻，爸爸回家了！」

「爸爸？」我斜眼瞅着陈奕诚。

「妳不会真的觉得我会有个儿子在台东吧？我才刚从法国回台湾啊。」陈奕诚发现我的表情有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解释着。

「这很难说，搞不好这就是你远走法国的原因。」我故意扳着一张脸逗弄他。

「张敏敏！」陈奕诚立刻炸毛，真好玩！

清脆的木屐声响起，一位装扮简单的妇人从厨房走出来，到小男孩旁边、反手就是一巴拍在他后脑杓上，小男孩愣了半饷，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死小孩，随便乱讲话！给你爸爸听见还得了？」妇人的脸庞抬起，她的身影有股熟悉的感觉，「两位不要介意。这孩子的爸爸忙，平常孩子清醒的时候少见到他，看见成年男子都乱喊爸爸，真叫人尴尬啊！」

妇人定睛端详我和陈奕诚，也是愣住。

我和陈奕诚同时脱口而出，「铁板烧老闆娘？你怎幺在这里？」

※※※※※

小食堂的侧厢房沙发上，我和陈奕诚听着老闆娘叙述离开台北后的转变。

「这几年夜市的生意并不好做，开放来台人潮固然带来庞大的商机，但是客人的水準降低，每天晚上都要处理不愉快的争执，我们就把摊位顶让。当时美丽湾的开发案如火如荼地宣传着，地方官员让我们相信开发案通过后，将带来庞大的商机，带动地方繁荣。我和孩子的爹觉得在台北打拼，不如回到故乡建设。没想到环评案没有通过，我们毕生的资产也已经投资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本。」说到委屈处，老闆娘的声音哽咽。

我与陈奕诚对望一眼，各自沈吟着，心中有无限感慨。

环保与开发，难道没有平衡地带？

地球环境需要爱护与保存，地方人士企盼商机与建设，两方似乎成了永无止境的斗争。

新闻工作者的天职，就是要让群众了解我们面对的困境，并且从採访中找寻可行的替代方案。

看着一旁独自玩耍的小男孩，我忍不住问道：「你的先生呢？怎幺都没看见他？」

「他去渔港批货，傍晚会有一批渔船回港。我家那口子对食材的要求很高，他绝对不跟使用流刺网的渔船批货，反而喜欢跟半业余的钓竿玩家做生意，把他们吃不完的鱼获买回。他说我们靠海吃饭，更要爱护海洋资源，才能生生不息。」

我听到他们的用心，心中十分激动。

他们只是微小的个人，凭着对家乡的眷恋投身改革。但是欠缺财阀的执行力与宣传力，只能默默地耕耘、却没有人知晓。

不应该让热情乾涸在梦想的源头！我们的土地一定能餵养最美的初心，让梦想开花结果！我一定要做些什幺，来帮忙这对可爱的夫妻。

「老闆娘，我们可以为你们做一段专访吗？」我和陈奕诚交换了眼神，他点头允诺。

「什幺样的专访？」老闆娘有些讶异。

「介绍你们这家小店，把你们回乡创业的心路历程，还有老闆挑选食材的标準，用影像记录下来。我还想补拍你们料理的过程，这个部分的拍摄会用艺术化的摄影，带出料理的美味意象。」

「这怎幺好意思？我们没有拍摄广告的预算啊。」老闆娘不安地拉着围裙。

「我想拍的不是广告片，而是比较感性的在地採访。呈现出在地居民与自然共生的精神，环保与商业应该有并行兼顾的经营模式。让你们的努力给世人看见、并且借镜！」

当我跟老闆娘讲述採访的切入点，同时也是跟陈奕诚沟通着。

他完全明白我的意图，一边听、一边点头并拿出纸笔，开始做分段分镜的草图。

「如果一切齐备，拍摄需要二至三个钟头。」陈奕诚估量。

「我先打电话跟尹少芃，跟他报备今晚得留在台东过夜，顺便讨论这则採访。」不过想到另外一件事，让我有点烦恼，「在这个时间，哪里还可以订到便宜的旅社？」

「如果不嫌弃，就留在我们家过夜吧？」老闆娘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们家不像旅社那幺舒服，但是绝对乾净。反正準备拍摄料理的食材也需要时间，你们可以先休息，我们弄好再叫你们起来上工。」

陈奕诚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