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给三位儿子都指了亲事。老大老二的媳妇都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自幼女戒女则都读熟了,学的就是个相夫教子的本事。唯有老三的婚事,指给了同样是关中大贾的杜家。这位出身落了下风的女子,读书识字比不过两位妯娌,但论起牙尖嘴利、明嘲暗讽,却有十足的大将之风。
她也不痛打落水狗,轻讽了一句率先发难的老二媳妇,便将矛头转向了长房中那位总是以端庄示人的妇人。
“大嫂,前些天沛儿就吵着要见子文。我琢磨着近了年关,子文这长房长孙有的忙,随口两句搪塞过去了。如今这年都过了,再怎么忙也该忙完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妇人在一众女眷中坐了上首,面庞圆润,眉目端正,举止长期浸染,自有大家风范。知道这话是有意挤兑,她答得也不慌不忙:“小辈的事,我们何必事事都管。”
老二媳妇接道:“是呀。子文都二十好几了,下面几个弟弟妹妹平日里都是他带着,哪里用得着大嫂操这份心?”她话锋一转,看向老三媳妇:“我倒是听说,昨日子沛又把护院给伤了?”
“小孩子打打闹闹,伤着碰着岂不是常事?”
“那护院的胳膊都给卸了一只,也算常事?”老二媳妇故作惊讶道,“难道三房的护院,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不成?”
坐在上首的妇人也发话道:“林家虽是商贾,也讲仁爱之风。子沛的心性还需要多磨磨,否则将来……也不好处置。”
“大嫂都发话了,我哪里敢不听。”妇人冷笑道,“赶明儿就罚他在静室跪上一天,好好和老太爷反省去。”
老二媳妇笑道:“可别!回头老太爷要是托梦,还不得问我们他的宝贝孙子怎么染上了这一身蛮气?这让我们怎么说呀。”
蛮气两字刺痛了妇人的神经,她将端在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放下,冷声道:“我却不知,子沛也是林家堂堂正正的孙子,旁人都沾不来的蛮气,怎么就他一人能沾上了。”
老二媳妇记恨着她先前的挤兑,知她忌讳什么,偏偏往那处说:“自是从那不怎么堂堂正正的人……”
“够了。”坐在上首的妇人道,“小辈都在,提那些事做什么。”
老二媳妇捂嘴道:“呀,是我不该。这么多清清白白的姑娘在呢,哪里能污了她们的耳?”
一个堂堂正正,一个清清白白,分明都是有意挑出来往妇人心上扎针的。
放下了茶盏的妇人,不再参与女眷们谈起胭脂水粉的话头。她面上冰冷,心中将自家男人咒了成千上万遍。要不是他早年不洁身自好,她哪里要在这种地方受旁人的气?
和老宅的洗衣妇厮混也就罢了,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闹得满宅皆知。林家太爷那个老糊涂,舍不得幼子的长孙,守着护着把那娘儿俩保了下来。嫁进林家的那一天,就发现目光阴涔涔的小孩盯着她往死里看,她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好不容易逼死了那没什么容貌也没什么心眼的洗衣妇,想要再对那小孩下手的时候,她偏偏怀上了。相士都说要为腹中胎儿积德,她便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动手不迟。一晃几年过去,小孩不知从哪得了消息,也许是自己机警,居然学会了躲着避着,直到偷偷溜出林家之前,都没再给她机会。
走便走了,早些年在林家的时候,不知怎么让他和自己的孩儿混到了一块,搞得子沛从小就无心读经,偏偏好上了舞刀弄枪。在林家这样的人家,不读经倒是无妨,出门行商也一样被看成是继承家学。但要是做了那江湖客……
她可就真的成了大房二房的笑柄了。
妇人恨恨地想,贱人的儿子果然是贱人。死人她可以不计较,但若是他有朝一日活着回来,她非得……
作者有话要说:全章后两千八百字已修。没看过宅斗,所以写得不好,不过后面就没有了。放在这里主要是给大家感受一下林老二恶劣的生存环境。
谢谢大家的支持,辣鸡作者有点缓过来了。
☆、第44章供奉
沈恪走进林家老宅的那一刻,心中轻轻地哦了一声。
哦,原来林子由哭着出生、忍着长大、恨着离开的地方,就是这样的。
积淀着百年岁月的桐木门被萧道鸾一剑破开。前朝末年战乱,宅子里的主人携家带口出逃,它曾被叛军一拥而上破开过。新朝初立,皇帝的使臣也曾骑着高头大马从中经过。它大开的日子总是少见,更多的时候,两门对锁,将一整个家族的喜怒冤仇都掩在了身后。而今日,它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门房哭丧着脸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扯着嗓子喊:“来人!”
林家老宅的护院都围了上来,一个个长着满身腱子肉,手中长刀寒光凛凛。
萧道鸾冷眼一觑,众护院颤颤不敢上前。他们的修为并不高,有的甚至没有修行只是寻常武夫。为一柄木剑所震慑,在两人靠近的时候悄然后退,派人往宅子里面传消息,请那些个供奉过来。
太原林家这样的富贾,除了养着些空有蛮力的武夫,自然还有真正的修士。这些修士通常被称为供奉,地位远非一般护院可及,平日里也用不着出手,只有遇上扎手的点子才会被请动。
此时在老宅内便有两男一女三位供奉被惊动。
须发皆白的道袍老者缓缓捋着长须,道:“这热闹可是好久不见了,老夫气力渐衰,不如两位小友先请。”
年轻些的男子摇一把折扇,在寒风过堂的冬天很是有些名士风范,可惜长得不尽如人意,三角眼八字眉一露,再怎么翩飞的青衫也挽救不了。
他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道:“大姑与我同去?”
三人之中反而是唯一的女子最为爽快。她身长八尺、膀阔腰圆,板起脸时便是男子也要心尖打颤。李大姑生有巨力,使一柄重逾百斤的砍马刀,正是元婴期的体修。
她扬眉看着一老一壮互相推脱的男子,冷笑一声,提刀随着来通风报信的护院往外走去。
三角眼讥笑道:“悍妇。”
老者笑而不语,但脑袋不时轻点,以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