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死相随(8)-寻君千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坟。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都要亲眼确认。
然漫天荒雪虽不烈亦不止,白絮飘零落至湖面上,便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况且云霄受了伤,容暟儿那儿也去不了,只得困在山谷里。
左漓过惯了这山云水涧的春夏秋冬,自当是惬意自得。披上毛皮,便兀自钓鱼猎羌,寻菇摘笋去。
但见她逐似平静无澜地留下来,将心思放在为白马疗伤,也就稍略安下了一颗心。
在此寒尽不知年的山中,只知晨昏反覆、月缺又盈,许久许久,初春的气息才缓缓迟至。雪霁那一天,左漓一大清晨便不见人影,约莫响午之际回来,便在她桌几上放了一套乾净的水青色衣服,长靴和那把泷月短刀。
「我知道我留不住妳,这是一套男儿装,妳试试是否合身。云霄的刀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雪既已停,看似天候要逐渐回暖,这两日妳该也迫不及待要去寻他。只是……溪水冻寒,自己小心些。」左漓交代清楚了,便即刻飒然转身。
她正想开口称谢,却立即听得一句:「别跟我道谢!只要妳心里记得我左漓这个人!」
抬起眼来,左漓的步子停在房门口,漾起一抹苦涩的浅笑回望。看她瞪大了眼,那笑容便再泛得更开,敞起让人熟悉的温润和煦。
雪褪冰消,在翌日朝阳微略昇起的时候。竹屋中的女子身着轻便俐落的水青色上襦、缚裤和长靴,轻抚着自己长及腰际的细髮。
若那人真已不在,今后还将为谁结辫、为谁梳髻?
须臾,抽起踝上的匕首,施力挥下,寸寸青丝便缓缓散坠于地。复执起细带,便将髮丝高高地繫于顶后。
这辈子大概是第一回,或许也可能是最后一回这样的打扮了。
披上袄袍、结稳繫带,再拎起包袱,便来到草棚下白马云霄的身旁。一面忆着那人曾经的动作,套上龙套、马鞍,轻轻拍拍马背。
「他不在了,你也同我一样寂寞吧!我们一起找他去!」云霄低声的嘶叫,彷彿给了她最贴心的回应。
「等等!」左漓清亮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容暟儿嘴角一弧勉强的笑,带着些讪然歉意:「抱歉!我原不想惊动于你……」
「你的钗子……落在桌几上了!」左漓递上一只手,手心摊开是一对凤钗映入眼帘。
那凤钗,正是那人等她拜堂前,送给她的。
她垂首接过凤钗,眼里泛起些微雾气,轻轻点了点头道:「谢谢!」便跨上马背轻踏而去。
撩过泥泞山路、沁冷溪水,缰在手里从不熟悉到逐渐驾轻就熟,云霄没让她失望地,一路乖巧相陪。一举手、一投足,她模仿着他驭马的动作,会让她感觉似乎他就在她身后。
若豫宫已更主,她当然是近不得半分。只知先皇安葬于豫宫西郊外两百里的菩门寺,而若太后及皇后也还在那寺,唯一能寻到他生或死的消息也只有那儿吧。
用那些绣工精细的锦袍丝帛,换上这一路的盘缠。经过一个个陌生的城镇,崎岖的荒野。累了、晚了,便在饭堂或客栈歇歇脚,低调地进出、过往,遂是找到菩门山。
菩门寺的香火不算鼎盛,只因过去二十载有着帝王之家的加持和供养,也限制了闲杂百姓的出入,只有达官贵族会道此静修礼佛,所以这上山的路便显得冷冷清清,四周荒草杂生。
容暟儿向应门的小尼道明了来意,小尼便亲切地引了她入殿,让她在一处厢房卧榻里暂歇。
「容贵人姐姐!」她讶然地抬起头,竟是那古灵精怪的小王爷。一入厢房便转着眼珠拉起她的手:「容姐姐之前说过教我把脉的,后来便怎一直就没来找我了,我那时可常常到尚药局等妳呢!」
「昱儿!怎这样叫呢?她可算是妳嫂子呀!」随后的来者,身着简素淡雅的棉布深衣,正是太后及皇后娘娘。
「臣妾参见……」
太后姚宁却泛起了笑脸,立即将她打断道:「好了!别参了!现在我们可甚幺也不是了!」
「太后娘娘……」容暟儿帐然地凝起了眉。
姚宁握住她的手道:「妳别在意,其实这样不也挺好的吗?现在的我清悠惬意得很。以前我便跟皇上说过,我宁愿出家为尼,安适自在地去修行,或与昱儿一同归隐山林当个普通老百姓,我想,皇上许是记住这事了。」
提起了此次之行的目的,容暟儿沉下了脸:「皇上?」
岳婵给了她一个友善的笑,遂道:「妹妹想去祭拜祭拜皇上吗?」
祭拜?这是甚幺意思?容暟儿瞪大了眼道:「皇上真的已经……」这次多幺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妹妹不知这事吗?」岳婵歪着头,不解地问。
容暟儿失落地深喘了数口气,幽幽地自语着:「我一直不相信,他们说的可都不会是真的……」
岳婵扭起了眉,小心翼翼地缓缓道着:「魏帝入宫那天,皇上便饮鸩自殉了!为了避人耳线,怕人掘坟盗墓,司徒将军亲手将皇上埋葬之后,才告诉我们,就在隐密的菩门寺后山。」
看着容暟儿失神的眼,又与姚宁互瞧须臾,方拉起容暟儿的手道:「妹妹……随我来吧。」
弯过菩门寺后巷出了小门,凄然荒凉的杂草小径,森影幢幢,遮去了日光。在一棵黑桦树底下,看得出是一冢新填的土丘,土丘前立了一颗大黑石。容暟儿摇着头,喘息声急促了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假的!」她蹲下了身,掬起一把砂土,两眼无神地瞇着。却突若失心疯般地,开始赤手刨起那砂土,嘴里继续喃喃着:「是假的!是假的!」
「妹妹妳这做啥呢?妹妹!」岳婵一个讶然,怯怯地抓住了容暟儿的手。那刨土的爪子已经沾满的灰泞,硬砂子刮过的指尖都泛了红。
濛雾的天色,从那茂密的林叶隙缝中,撒下了涓滴细雨。这些日子的寻路、赶路,一直觉得身心都疲惫,若不是撑着那一丁点的信念,怎幺还能找到这寺。但见到那土坟,却让她的天一劲儿崩解,斗大的冷汗从额际沁下,便夹杂了滴落脸上的雨水。
「下雨了!妹妹!咱们还是先回去寺里歇息吧!」
这样的执拗,岳婵是不明白,虽说那人也是他的夫君,她第一眼见到时也喜欢他,但这世间所有奉父母之命婚嫁者,却不知真心有几许。只是当她得知皇上服降,豫宫为魏国所占,她的夫君饮鸩自殉的消息,她竟觉得幸得她在这寺里躲过了一切,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