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死相随(9)-喜逢重生
让她失神无怙的三魂六魄终于又回到颓然的躯壳上,是一个沉稳平缓、中年男子的声音。
「幸亏不碍事,只是太过劳累、神志太过激亢,心气稍虚了些!既然又有了身孕,就该好好地养着身体呀!」
当那关键的两个字,重重地敲击了她的脑袋,她才想起方才是岳婵带她去看了尹晏的坟。然后,便是甚幺也想不起来了。
坐在厢房的桌几旁,仿若一块木头般地僵着。垂散的鬓髮微湿地贴在双颊,眼里的红丝夹杂酸涩的尖刺,是汗、是雨,也是初初泛起的泪。
「身孕?」她一直没好好地注意自己的身体,那时等着魏帝入宫之前,信期便未至,而历经天撼地动的大事,这两个多月许,竟都给忽略了。
怎幺就在这时候呢?正在她想随着他而去的当下。
这一回神,才会意到那带着亲切笑意中年男子,正搭在自己的腕脉上,左侧评完,复评了右脉。
容暟儿瞪大了眼,问道:「师叔……怎会在此?」
「哦!我每十日余,便会上山到这菩门寺一趟,替小王爷诊诊脉,他身子不好,还是得多留意调养。今天又上山,不想竟恰巧遇见妳,岳皇后说妳心神看似有些不对,请我顺道替妳诊诊。」纵然江山易主,他还是习惯称自己原来的主子旧号。那中年男子,正是昔日的李太医李誓。
张昱天真地探了头到容暟儿跟前,便道:「哇!嫂子的孩子可真是坚强呀!第一次没投胎成功,又再一次来找妳!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当您的孩子呢!」
「孩子……」容暟儿那含于眼中的酸涩尖刺,终于再也抑不住地滚淌而下
「要不妳就留在这菩门寺养胎吧!我们都在这儿,彼此也好有个照料!」姚宁依旧温润和蔼的笑,如同她第一次入宫见到时的一样,只是身着和妆容更多添了平易近人的俭朴。
容暟儿缓下一个鼻子的抽噎,叹了口气道:「我想……我还是回去午觞小镇,毕竟那儿才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只怕……在这每日见了他的坟,便不能自己了。」
李誓深深地揪起了眉道:「师叔知道妳难过,有些事……」迟疑了一会儿,遂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道:「有些事师叔不便在此时告诉妳,妳过些时候自然会明白。但,这次的滑脉不同于前回,非常地强而有力,所以,千万不要放弃了自己!」
容暟儿臻首不语,沉默思虑了良久,笑中含泪的苍颜,逐渐恢复了些血色,遂缓缓地道:「被我忽略了两个月,这孩子……还这幺努力地要留下来,我又怎幺……能够放弃呢?」
菩门寺暮钟骤起,在茂盛的山林缭绕回响。晚霞映落日,一片澄红煊照在佛门清净之地。
一个影子在寺前停顿伫立,回首望着那大门上的字,唇边扬起一弧安然的笑:
「登高入寺见佛陀,凡尘渺渺寻观音,
低首菩提在自心,诸事冥冥有注定。」
她似乎一直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如若她一念寻了短,那人费尽千心万险所布的局,不就功亏一篑了!今日巧遇,似乎不正是冥冥中皆有注定吗?
翌日一晨,容暟儿告别姚宁、岳婵与张昱,蹬上白马云霄再次启行。
终于,最后还是回到午觞小镇的药舖子,门柱上的红漆已然斑驳。
容暟儿下得马来,「吱呀—」地推开了门,屋前的丁香木正茂盛地绿着。此方暮春时节,今年的丁香花竟提早偷绽,树上稀疏几株新开的紫花,垂散地落在枝头。
时光荏苒如流沙,离开这药舖子何啻一年。缓步牵马而起,走近丁香木,捻一絮凋落的枯叶,她只讶异发现于自己,竟是无笑也无泪。
突然看见一处新枝白色的折痕,她瞪大了眼开始回头瞧起四周!屋门紧掩着?不像有人刚进入过的痕迹。她放下马缰,仔细栓在树上,小心翼翼地轻绕过屋。
屋后的药园,有些药草枯得亁黄,有些,却依旧嫩绿嫩绿地随风漾着。
而在那药园后方,爹爹的墓前,一袭陶米色深衣的修挺背影,缓缓转身过来。
那人轻浅的、温润的笑意自薄唇泛起,鬓颊透着些许未打理的鬍渣,闪烁的眸光中印着她的身影,让人有种冬晨里晒到久违的阳光,悠悠暖暖的感觉!
前院紫花的馨香,淡淡飘散在空气中,和入这药园清新的草药味儿,从来没有感觉香气竟是那幺浓郁。
徐风吹起,两只紫蝶在药园的四周翩翩相随,轻盈飞舞着。一蝶像是一蝶的影子,一方停歇花间,另一方也缓缓落足于花间;一方飞起,另一方也倏地扑翼而起。
雍然祥宁、百年长安的序幕,就此开启。
***********************************************************
乱世崎岖何身罪,命途舛诡谁人非,
烈火焚尽牵绊累,鸩酒洗净深宫怼;
自在高歌两清袖,潇洒笑举一醉杯,
卿既断髮宁相随,君且续髯岂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