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天真了,小子!有哪个城市能容忍这么危险的传染源?世界上有哪个人不想自保?我还没走出境,就得被人轰回来。”
“你说的仅仅是你自己的猜想——”
“但事实正是如此!”
“哥!”
星辰抓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脆弱的脖颈上,那个咬痕还在,但已经不再复发了:“事实就是,我已经痊愈了。教授说,疫苗的成效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二,加上最新药物的辅助,是很可能把病治好的,有我这个案例在,实验室很有信心,能在五年后发明出疫苗来。”
云谲的手心被他按在脖颈处,脉搏在手心一动一动,发着温温的热量,那么脆弱,又那么真实,云谲迟疑地放了上去,是,星辰的话很诱人,也让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去相信,未来会变得美好,他可以离开南市,立刻这个鬼地方。
但是,这有可能吗?
“每一台飞机都有几个家属的空位。走,我们现在马上回去,说不定能申请到!”
星辰作势要把他背起来,云谲登时一个激灵,挣脱了对方的手臂,重新跌坐在沙发上。他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不单起居需要人照顾,就连简单的走路,他都随时需要别人搀扶。这样的自己,事事都得依靠他人,像个没用的包袱,实在太恶心了。
“我不能走。我是个瞎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哥哥,也保护不了你,我们继续在一起,只会加重你的负担。”
瞎,是看不见,连一点零星的光斑、一点火星都没有的世界。被夺走一个感官,等于四肢不全,四肢不全的自己,能够给星辰什么。
没错,他们之间是有很深的感情,也许星辰现在刚知道,可能会心疼,同情,甚至为自己内疚,因此激发起负责的欲望。那之后呢?一开始那些感同身受,到最后不都是被生活磨得干干净净吗。他一直很自傲,也习惯了特立独行,怎么能允许自己拖去翟星辰的后腿?
“我宁愿死得不卑不亢,也不要活的委曲求全。如果你尊重我,就该让我自己一个人。”
窗外的麻雀扑啦啦地滑翔而过,云谲仰着头,似乎在努力听清一切生物的声响,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再多的苦难加身,都不能逼出他一滴眼泪。当他说出自己是个瞎子时,眼泪却从干涸的眼窝里涌了出来:“再漂亮的风景,我也看不见了,你能明白吗……”
星辰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痛得难以复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云谲牢牢地按在怀里:“我知道了、咱不走!看不到漂亮的风景,我们就哪都不去了,没什么好稀罕的。我们就呆在这,跟以前一样,我去买菜做饭,你在家休息,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我的血,好不好?我也不走了,当你的血库——”
“胡说八道!”星辰的脸蛋不出所料地挨了一拳,云谲气得骂道:“脑子被驴踢了吗你!美国都不去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星辰被打得不明就里:“说得好像我多喜欢美国似的,比起汉堡包,我更喜欢吃生煎配豆浆好吗!”
“哈?!”云谲听不出这两者有毛关系。
“比起篮球,肯定是你更重要啊!这种告白都听不懂,你的脑袋才被驴踢了。”
“去死!”云谲想都没想一拳抡了下去,没想到很久不练,居然还很顺手:“胡扯什么呢,你现在赶紧给我滚!”
“靠,你又打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斯德歌摩尔综合征呢!”
少年捡起自己那颗碎成片片的少女心,揉吧揉吧好了,捂着脸颊小声抱怨:“哼!现在先让着你,以后等着□□哭吧。”
云谲的拳头在那里等着:“操哭谁?”
“操哭……我。”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先让着你!先让着!!
星辰抱着他,像抱着一根干瘦的救命稻草:“相信我,没你想象中那么难。有病不是问题,眼睛不是问题,你和我爸爸之间不是问题,所有问题我都不会让它们解决不了!时间已经不多了,咱们必须现在走,就试一次,好不好?结果无所谓,能走最好,不能走的话,咱们就留在南市过下半生,好不好啊?”
星辰不断地执拗地哀求他,好像又变回那个幼稚的孩子,需要云谲的首肯,他才会安心下来:“你总是让我听你的话,那能不能听我一次,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应该试一试,就试一试,好不好。”
云谲睁着空洞的眼睛,背弓得有些驼,像是被负罪感压得穿不过来气:“能原谅我吗,翟启明的命,还有周鸣,我杀过很多人……
云谲看不见星辰的表情,他的眼睛睁着,仿佛天生的默契使然,他看着的方向,就是星辰的眼睛,在等星辰那句判决的话,他紧张得屏住呼吸,一分钟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不能原谅。”
星辰双手压在桌面,微微倾身就可以吻到他,那双失明的眼睛轻轻地眨着,湿润润的,很让人心动:“所以你要欠我一辈子。直到死,都不可以和我分开。”
云谲惊愕地愣住,少年失神地摸着他的脸,蹭着他的鼻尖,一遍又一遍亲吻着他的双眼,吻着上边细细的伤痕,,“不要害怕,一辈子没有多长,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更何况南市随时会消失,我们可能随时会死。”
他说每一句话,眼眶都不其然地红了红:“如果都拿来恨,哪还有时间去爱你。”
那个饱含爱意和渴望的吻,是那样让人心动,云谲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眼睛涌出一层薄薄的雾,心脏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剧烈地跳动着。那一刻,他感觉身体里有股欲望破土而出,积郁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在,只不过被他自虐般地压在心里。
而今,他才终于肯承认,原来自己是多么渴望星辰的血,星辰的手,和他全部的爱。
原谅与被原谅,仇恨与被仇恨,像是一个周而复始的陷阱。
他杀了翟启明,也救了翟星辰。
他伤了周鸣的腿,周鸣用他的眼睛作为报复。
如果这是一笔账,谁对和谁错,可能或者不可能,云谲已经不想再算下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