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已经是入夜时分,苏母还做着一桌子菜等他们一起吃。见他俩回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凉透的菜又重新端回去加热。
辰川笑着说:“回家这么晚还有人等吃饭,看你多幸福!”
“你没有?”她才不信。
“嗯,爸妈总在外忙,一家人吃饭的时间并不多。读书时更喜欢住校,回家只觉得空荡荡的,连点人息也没有。”
他很少主动提到他家的事情。她又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少唐,总不至于真的孤苦伶仃。”
“人是会长大的,小时的玩伴也散布五湖四海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所以呢?”她笑着,偏着脑袋等待下文。
“所以……”他本是要顺着说下去,却突然顿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所以?”
清越嘿嘿笑着:“是啊,梁老师,我发现你每次讲完自己的事情之后都会摆一个道理,也不知这次想教育我什么。你小时候是不是特爱看《伊索寓言》啊?”
“呵呵。”辰川尴尬地笑笑,原来自己还有这种习惯,“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迂腐?跟老夫子似的?”
“非也非也,哪儿来的这么帅的老夫子!”
见清越摇头晃脑的样子,辰川实在觉得好笑。
其实这些天以来他发现了,只要苏母在的场合,清越都会十分谨慎小心,绝不多说一句话。只有在与他独处的时间里,她才会重新恢复到这种小小的狡黠与可爱。
“辰川啊,我觉得以后你的孩子一定会特别幸福,每天晚上都可以听到寓言故事。可以听到中文版、英文版,还有法文版……”她笑着扬起手腕,那串法式手链闪出可人的光芒,“就像我爸爸当年……”
清越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如同一条断尾的鱼,倏然从愉悦的脸上溜走。辰川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果然是苏母出来了。他知道,她一向避讳在母亲面前提到死去的父亲。
苏母怕也已经听到,脸色有些难看。她将热好的饭菜重新摆好,淡淡地说:“吃完饭就去睡觉吧,碗筷不用管了。另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截了当摊开来讲,“你们必须分开睡,未婚同居,总是不好。”
清越脸上顿时半红半百,辰川也有些尴尬。苏母不再二话,直接回房去了。
气氛斗转直下,这顿饭是怎么也吃不下了。清越叹口气坐下来,先前还古灵精怪的她现在完全蔫掉。
辰川也坐下来:“要不然我去跟你妈妈解释一下,我们是办过手续的。”
她立刻否定,“算了,没那个必要。”
他的目光瞬间暗了几分。说到底,怕是她自己还没考虑清楚吧,他终是太心急了。
“那好。”如果她不肯,他便愿意迁就,“我们去睡觉。我是说,分房睡。”
“不睡。”她有时候真的很倔强。
“不睡?”他有些意外,“那做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奇怪的想法。
他笑起来:“我并不反对你的提议,只不过……你确定这个地方有午夜电影?”
“……”
她倒忽略了这个,小小的青水镇总共一个电影院,自然是没有午夜场的。
“那去看戏。”
“这么晚了,听你唱?”
“我……我不会啊。”
她窘迫的样子本惹他好笑,但转念一想,又无辜得令他生怜。她其实只是想逃离这里吧,无论到哪里都好,但此时此地,她竟无处可逃,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只是这么一想,他便怎么也坐不住了。既然他在这里,又怎么容得她这样无助?
“走。”他利落地拿起外套,径直便要出门。
雷厉风行的架势把清越吓一跳:“啊……”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被他整个人拽了起来,“去哪儿啊?”
其实他不知究竟能去哪儿。但就是那么一刻,觉得就算翻遍青水镇,也非得给她找个去处不可。他才不信,天下之下还容不得一个小小的她!
他不说话。清越便莫名其妙被他一直拽进车里。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到他周身微薄的怒意。但是,她记得她分明没有惹到过他啊……
夜里的青水镇很宁静。偶尔有犬吠,偶尔有虫鸣,远山近水,如时空停止,如诗,如画。
车子也行驶得非常安静,仿佛一并融进古镇的夜里。
清越将额角抵在车窗,窗外景致随着车缓行后退,分明每一寸都熟悉,细看又似乎陌生。她不懂得夜幕下真实的青水镇,就像她并不懂得沉默背后真实的妈妈。
辰川没有说话,专心看车灯照亮的路面,走得久了,竟不耐烦了。
他恼。整个古镇像是睡着了一样,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他能带她走到哪里?
“清越。”他闷声叫她,手中方向盘狠狠一紧。
“嗯?”清越转过头,脸上有很深的倦容。她向来作息规律,恐怕是困极了。
辰川立刻觉得懊悔,都怪他一时鬼迷心窍带她夜出,结果黑灯瞎火的,他也找不出个合理的去处。
他熄火停车,只打前面照路的车灯。
“怎么了?”清越不解。
何止是她觉得奇怪,就连辰川也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他曾有掌控一切的本领,他有逻辑明确的心智,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从未出过毫厘差错……
现在呢?大脑似乎停止工作,而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仿佛只为她而生的心。
“对不起。”他单手握住方向盘,昏暗的路灯映出他轮廓明晰的侧脸,下巴上新长出的淡青色胡茬。他说,“我……”
他没有办法了。
清越疑惑的目光慢慢澄澈起来,她仿佛意识到什么笑:“真傻。”
他有些发愣。何曾想到这一天啊,堂堂美国常青藤高材生,被一个小女子形容为……傻?
呵。但就是傻,一旦泥足深陷,半分抽身的可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