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是极其清冷的,鞭炮的声音都听不到,于是一大早,就听见某人的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啊……小秋,我要三十了!呜呜呜,我不活了……”靳如令站在镜子前,脸皱成一团,素小秋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松垮的白衬衫,打了个哈欠说:“一大早的……你这是在**什么……”靳如令揉着自己的脸,夸张地说:“你看,我都长鱼尾纹了,这里,啊啊啊还有这里……”
毕竟不再是二十岁的少女,没化妆的靳如令气色有些不好,但她五官是长得极好的,平日里也注意保养,脸上没有一点水肿,所以素小秋偏了偏头,不明所以地说:“没有啊,我瞧着没什么差别……”靳如令放下手,对着镜子发呆,她喃喃自语:“你知道吗,三十而立,可我觉得,人考虑得越多,是不是就越趋向平庸,我最近写东西,再也写不出以前的感觉了,没有憧憬,没有悠闲,好像只是为了迎合他人……素小秋,你说,我是不是变得平庸了。”
她的话语里有隐隐的焦虑,素小秋心里一痛,走到她身边,环住她的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可能,你是靳如令,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旷世奇葩,别说三十了,就是七老八十,你也还是这幅不守规矩的死样子。”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和靳如令初见时一样,靳如令眼底的光芒却在逐渐熄灭。
素小秋突然很惊慌,她觉得,她将眼前人抱得再紧,两人却还是渐行渐远。
这次,素小秋去了靳如令家过年,靳如令买了个园子,让她爸妈种花种菜,还有个池塘养鱼,这是她妈妈年轻时一直想要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东边日出西边雨,春天播种秋日收获,自给自足,素小秋戳穿,这人只是想吃,播种都是老爸来的……
素小秋在园子里点燃鞭炮,热闹的声音,刺目的火花,令她由心地笑了出来,这才有点过年的味道。
靳如令在厨房里忙碌,她叼着烟,挽着头发,抓了把盐洒进锅里,妈妈敲了她脑袋一下。“死孩子,番茄炒鸡蛋,又不是盐炒鸡蛋,放这么多盐**嘛?”靳如令吐了口烟雾,嘿嘿嘿地笑。
一桌子的年夜饭,四个人围在桌边,靳如令总是最夸张的一个。“我开动了~!!”她大喊一声,筷子一夹,就夹到了最大的鸡腿,“你这孩子……客人还在呢。”妈妈责备地看了靳如令一眼,对素小秋抱歉地笑了笑。
靳如令将鸡腿夹到素小秋的碗里,说:“就是给客人吃的,你骂我**嘛。”素小秋红着脸笑了,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饭,妈妈吃了口鸡蛋,说:“丫头,你都快三十了,也不是我催你,只是我和你爸爸,真想抱孙子了。”
靳如令的筷子颤抖了一下,随即她露出笑脸,说:“喂,老妈,一个我你还不嫌累得慌啊,还想带孩子,你和我爸再生一个呗,我才不要呢,我还是个宝宝呢~!”妈妈被她臊得脸红,筷子敲着碗,说:“瞎胡闹,这么大的人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素小秋感觉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靳如令鲜少提起她的家人,但素小秋知道靳如令是被宠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极深,他们之间的世界,素小秋永远无法融入,甚至可能被当成敌人,素小秋很努力地寻找着,离靳如令最近的世界,可是到最后,她才发现,靳如令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就在她万分沮丧时,靳如令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指节,有力地紧扣着她的手指,素小秋转过头,看见了靳如令令人安心的笑容。
烟花升到顶空,然后炸裂,靳如令站在窗口,抬头看着满天的绚烂,那些光点落进她眼中,犹如沉没在不起波澜的冰湖。
犹如那年盛夏纷飞迷乱的花瓣,靳如令感觉自己置身于夜空中,跟着这些燃烧的零星一起,坠落,那是失重的烟火。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年欢晚会,鞭炮的声音大,小品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素小秋瞬也不瞬地看着靳如令的背影,如果这时候,她转过头,露出一个比烟火还灿烂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可是,她始终没有回头。
第4章果实与陷阱
“幸运女神有两颗果实,一颗甜美丰满,是好运的美梦果实,而另一颗,则是腐烂的,充满剧毒浆汁的噩运果实,幸运女神会将美梦果实赠予人类,让他们麻痹,沉浸在美梦成真的甜蜜中,然后再递给他们噩运果实,贪婪的人类会毫不迟疑地吞下,然后躯壳和灵魂,将永受痛苦的折磨,这,就是幸运女神的伎俩。”
——靳如令《吹进春日的雪》
四月的春风,酝酿着甜醉的秘梦,靳如令过完了三十岁的生日。
那是在一家高档酒店,一个豪奢无比的私人宴会厅,粉红色的香薰蜡烛,巨大的香槟塔,流光溢彩的水晶灯。
穿着考究的侍应生端着精致昂贵的小点心,在一群服饰华美,举止优雅的人中走来走去。
靳如令穿着齐胸的紫色长裙,优雅地盘着发,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弧度优美的颈脖,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和她说话的,不知道是哪个集团的公子哥,眼珠子一直在她身上飘来飘去,曲子响起时,他伸出手请她跳舞,靳如令微微一笑,没有拒绝,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如同一对璧人,两个人在舞池中央旋转,男人偶尔俯首,在靳如令耳边说什么,靳如令一直带着微笑,似乎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谈笑风生,在外人看来十分和谐。
素小秋就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手上端着一杯香槟,时间给靳如令添了风韵,她拥有了一切,实现了梦想,非凡的人生,而自己,不过是一切成功的附属品,好像快餐吃完后赠送的小玩具,没有人会拒绝,却也没有人,会把她真正放在心上。
素小秋感觉身上发冷,她突然想起了几个星期前,公司的部长让她去国外进修,好像是美国的一所学校,她英文不错,只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跑到国外去读书,似乎有点可笑,但是公司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年轻的孩子们很多都去国外镀过金,开会的时候总说一些素小秋听不懂的术语,她觉得自己在慢慢地脱节,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她都抓不住了,就像眼前,和男人翩翩起舞的靳如令。
她已不再是那个挣扎的,只会逃课的少女,她却还是她第一本里的小老鼠。
如果自己不够成熟,终究还是配不上她的吧?素小秋想,她缓缓地叹了口气。
一曲终了,靳如令悠然地走到素小秋面前,抬手晃了晃,说:“小秋,发什么呆?”素小秋回过神,露出了微笑。靳如令捏着她的脸颊,感叹地说:“你没化妆啊?啊……真是羡慕,二十几岁的人,皮肤真是好……”“你也不差啊……”素小秋被她捏着脸,含糊不清地说。靳如令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她露出一个笑容,牵住素小秋的手,说:“听说夜里的花,比白天的香,小秋,我们去闻闻吧~!”说完,未等素小秋回答,靳如令便拉着她往厅外走。
身边传来讨厌的窃窃私语:“诶诶,你说,这个靳如令和素小秋,是不是……”“不知道啊,这个素小秋,靳如令走哪儿都把她带在身边,关系肯定不单纯。”“咦……好恶心……”
素小秋低下头,她发现靳如令牵住她的手越来越凉,她在害怕,素小秋知道。
酒店外人来人往,不少路人回头侧目,惊讶地看着两个牵着手,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不知走了多久,靳如令在一个花坛边停了下来,她脱下高跟鞋,点了一根烟。
“你不是让我来闻花香吗?结果是来让我吸你的二手烟的?”素小秋笑道。
靳如令吞吐着云雾,没有说话,烟雾缭绕间,她的眼睛水光朦胧,她的确已经不再年轻了,那双眼睛,不再带着飞扬的笑意,她好像在不经意间,在依旧光鲜的外表下,拥有了一个蹉跎的灵魂。
素小秋咳嗽了一声,试探着开口:“如令,我们部长让我去美国进修,我……打算去。”靳如令愣住了,她没有说话,手中的香烟微微颤抖。
“我想着,如果再不去学习学习,我就快要和社会脱节了,而且你那么优秀,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素小秋低下头,一股脑把话说完。
“去吧。”是靳如令的声音。素小秋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靳如令。
“我叫你去啊!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生活,我有什么资格**涉。”靳如令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她生气了。
素小秋看着她,尽量安抚道:“不是的,如令,你过着你自己梦寐以求的,非凡的人生,我却好像一直是你的附属品,如令,我只是想证明,我也是有价值的。”“你觉得我的人生很好吗?!非凡?!我觉得我的人生失控了,你知道吗?!你去啊,反正你们都会抛弃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离我而去,我活在这世界上,就是在等待着某一天,会失去一切……”靳如令将烟头狠狠掷在地上,她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妆微微晕开,漂亮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
素小秋突然觉得很委屈,她凭什么,她是靳如令,骄傲,才艳双绝,她可以不遵守任何规则,可以不循规蹈矩地活着,她是世界上最独特的一部分,是自己最渴望成为,却又不敢成为的那种人,她凭什么说痛苦?!凭什么无病呻吟?!
素小秋的眼泪爆发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嚷嚷了些什么,好像自己从未用这样大的声音说过话,在她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靳如令的眼神越来越冷,脸上的肌肉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抖动,她那时候哭得太厉害,是真的没有看到靳如令眼底,隐藏着的绝望疲惫,那是求救的信号,如果她有发觉,也许故事的结局将不一样。
突然,靳如令抬起了手,素小秋以为她要打自己,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动静,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没有靳如令的身影了。
地上有一双高跟鞋,和一根燃烧的烟头,凄绝的感觉看得素小秋心惊。她捡起高跟鞋,掏出手机,开始疯狂地给靳如令打电话。
没人接,关机,不在服务区……听着听筒里冰冷的女声,素小秋的眼泪接连流了出来,她哽咽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不知过了多久,素小秋想起,自己的手机里有靳如令的手机定位,她强迫自己冷静,用颤抖的手按了几个按键,靳如令的位置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半山别墅,她回家了。
拦了一辆出租车,几乎是飞奔着回家,开锁时钥匙掉了好几次,推开门时,眼前的狼藉让素小秋心惊。
地上满是玻璃碎片,不知道靳如令摔了什么,是玻璃杯子还是花瓶,墙上的画被扯了下来,一个酒瓶倒在地上,棕色的酒液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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