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规矩。”
我两手抓住他双肩,温柔直视着他,婉和开口:“将来就算是我当上神尊,我不需要你们对我屈膝,既然规矩是人定的,你倘若觉得于理不合,我发令改就是了。我苏璃要的是能与我比肩天下的人,而不是在身后维诺恭顺的。于你或他们而言,我始终都只会是苏璃。明白吗?”
影凝视我良久,抬起身轻吻我焦躁紧闭的双唇,灿然一笑,道:“神族众长老可比不得魔族的好糊弄。”
欢喜他的主动,我搂着他想及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嘴角划出寒冷的弧度,“你莫忘了我的脾性,向来都是顺我者昌。”
快到晌午我适才草草穿了便衣,殿内池边到处是水渍。苏兮月正巧从前朝归来,瞧着屋内一地散乱的滴水湿衣,又见顺垂下的帷幔半掩着□□,眸中瞬闪过一点吃味的羡慕。苏兮月不动声色的对福安盛使眼色,即刻就有两宫奴被派来打扫凌乱不堪的锦秋殿。
挽着我的手臂,苏兮月苦着脸抱怨道:“纪非明不知从何听闻你去离宫的事,我是费大工夫帮你瞒下的。你倒好,在锦秋殿风流快活,全然不顾我在人前焦头烂额的苦恼。”
步行在后花园鹅卵石路上,我斜睨眼身后神情忸怩的影,我干笑道:“你这张小嘴真真是伶俐的让人既爱又恨,哪日愿饶我半刻我都得烧香拜佛谢天地。”
“敢做就敢当,怪罪他人可不是大丈夫的行为。堂堂战神之尊与志学少年计较,说出去不怕叫人笑话。”
春暖百花开,御花园中繁花齐放,牡丹、芍药、杜鹃、桃花、春菊争相斗艳。明朗的暖阳下愈发的绚烂多彩,游在其中心像是被渲染的缤纷粲然。
慢步在深幽曲径,我跟着苏兮月匀步而行,不知去向何方。轻捏了下苏兮月柔嫩的手背,我切齿笑道:“别诓我,我记得你是早过志学之年的。再说你这九五至尊也不是小鸡肚肠的。”碧蓝的天际偶尔掠过几只从北飞来的大雁,成群结伴的好生热闹。
苏兮月被我噎得凝语说不出半个字,愤愤甩开我手放慢步伐陪着影同行。
“菜都放凉了才等到你们来,亏我聪颖知道让御膳房温着。”池羽摆出一副主子的派头,对小夏子使了使眼色,打发宫女去御膳房端午膳。
我笑着左右揽着苏兮月与影到亭中石桌边,“小侯爷的身份你使来似乎很是顺手。”下颚抵在苏兮月肩头,轻笑道:“你该早些给他个头衔,也好替你分担些宫内朝堂的事儿。你哥素来做事伶俐,做事沉稳,是块好料子。”
“诏书早让纪非明拟下备着了,不过是近来事多,众人负伤离散的事儿多,没时间宣读,前日得空才让小福子把圣旨给宣了。”苏兮月用茶盖刮着茶面,徐徐吹着热气,微笑着说:“哥也是固执,执意不肯收属他的宅邸与封地。”
待我们一一落座,池羽方捡了空位安坐,轻笑着说:“□□皇帝驾崩后,神武的国力明显没落许多,我们那不成器的皇兄喜奢铺张,交予你手上的烂摊子这几月才稍稍有所改善。侯府封地放着单一看需耗不了多少银两,往复累加却事笔大数目。我过惯清贫日子,奢靡的贵胄生活过着难受。与其赐给我空关着做鬼屋,不如省下银子。”
说话间宫女谨慎小心的轮流将青花瓷盘端上,几日前苏兮月杀一儆百的做法甚好,宫女无一再敢造次,谨守本分的做着自己的事。福安盛在旁垂眸静待菜上齐,微抬眼挥手撤下众宫人,自己亦是退到三丈外候着。
自倒水酒解渴,我淡淡道:“人那,有时就是欠教训,吓一吓做事也就规矩了。”
池羽明白我指的事,嘴角含笑慢吞吞地说:“杀鸡儆猴就行了,做的太过难免伤及人心。为奴为婢的能跟这个好主平安到老也罢,碰个恶主曝尸荒野无人知未免凄凉。宫里的多半都是从小入宫的,都是可怜人,罚得太重终是伤人心。”
我瞥见影脸上略现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似瞬息不见的星火。
“来的真是巧,见你这火急火燎的模样想来还未进膳,可有兴趣与我们一坐?”我话音刚落,宫女已端来碗筷轻放在石桌上。
纪非明手拿着泛黄的卷纸,毫不客气的落座,不顾是否在君王面前失礼大方落座,拿起银筷拣合自己口味的菜就往嘴里送,还不忘称赞番厨子的手艺。
悠然饮着圈金边瓷碗中的鱼羹,池羽眼眸未抬下,幽淡开口:“君臣同乐本是好事,不过纪大人如斯放浪不羁恐会落人口舌。”
纪非明放下银筷,淡笑道:“苏兄,你这摄政王当得还不如小侯爷称职。”
苏兮月取过福安盛端来的盖碗,略含一下口水漱了漱,“他只会一个劲的多懒,挂着摄政王的名号从不做实事。”气氛因方才的话略有尴尬,苏兮月望着仍埋着头的池羽,轻笑着开口:“僭越一说未免夸大了,朝堂上已是君臣之分未免疏离,私下里何必再拘着身份。”
伸手轻拍苏兮月手背,我朝池羽方向略挤眉,“瞧他嘴角噙的得意的笑意,就你上他的当了。”
一时醍醐灌顶,苏兮月略涨红双颊,顺手抄起拭手的丝巾扔过去,“好你个池羽!连朕都干耍弄。”
池羽笑意甚浓的接住几乎贴上他脸的手巾,连连解释:“见惯纪非明一副严明的面孔,今日难得瞧见他放下宰相的架子,故才想着捉弄他下。谁知没把他骗进,倒唬弄住你了。”
“小侯爷训得是,下臣知错。”
他不说则已,这一开口逗得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影都忍不住开怀。
衣袖摩擦着纸卷不时沙沙作响,我渐被其声吸引,带着好奇的目光落在纪非明搁在身旁的泛黄纸卷上。卷纸边缘斑驳着成片的黄渍,一角甚有点点霉斑,看似有些年头。
注意到我定落的视线,纪非明笑眼似新月,抽出身边的卷纸递到我面前,“前些日子婉娘让我找翔云古老的建筑、村落或是山里特别的洞穴。我依她的建议确实查到几处,皆是带有传说的古村或是修仙的名山。想要百年前三国的地图不太容易,幸而宫里有张似是三百年前不知名文官留下的,我便借来一用,将几处都作上了记号。”
缓缓卷开古地图,略打开小半,山脉川河、城镇村落画的极为精细,很难想象世人会有这般造诣,凭着游遍能描绘的如斯精确。在我定神于古地图上时,宫女已撤完一桌水酒菜肴。影拿过我手中地图小心铺在石桌上,一时三国全貌尽现在眼中。
我仔细看着图上父亲留下印记的地点,心中疑云仿佛在一点点散开。眼下尚无答案,却隐约的觉得待翔云一行后,所有的事都会拨开云雾见青天。
“究竟是什么人画的地图?为何会在神武宫里珍藏着?”右手托着下颚,池羽不解地喃喃自语:“画风细腻,连细枝末节处都能细腻的勾勒出来,如此的大家怎会无名一生?”
众人注意力皆在地图上未能注意到池羽的呢喃,连一旁的福安盛伸长脖颈望了眼,都连连称道。唯独我与影相互交换了个想通的眼神。不是凡品吗?略有酸楚抬眼望着蔚蓝无边的天,已是了然缘故。
“急着收起来做什么?”
我卷起地图小心的藏进小夏子端来的藏卷筒中,淡笑敷衍道:“仅靠数百年前的古图甚难寻路,我记得宫里有张近年文史描绘的翔云地图,打算去取来参照。省的倒时走太多冤枉路。”
数余月的在外,不满的种子早深埋在苏兮月心头,经我一番解释,神情微有郁郁。他即刻唤来在旁静侍的小夏子,眼眸中有着帝王该有的骄色刚毅,“小夏子,你陪着王爷去文德阁,你让文史找翔云的地图,他们专管这些,驾轻就熟的总比宫人胡乱找要快。”
“是。”
细算时辰不早,午后朝堂大小杂事繁多,不再多耽搁,苏兮月眸带埋怨的同纪非明离去。目送着数人离开的身影,周遭顿时冷淡安谧下来,纵是渐温变暖的春日晌午,我仍觉有股微凉的寒意自心中漫漫而出。手不自觉握紧放着古图的卷筒,父亲余留为数不多的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