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11_(神州奇侠同人)客舍青青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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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11(2 / 2)

柳随风看着门在他眼前关上,知道他人生的好梦是彻底地终结了。

☆、强人的谢幕

君山上游的江陵县,在岳阳沦陷之后,成了西逃的难民落脚的第一站。如果有哪个早晨,暂避江陵县的人们听见从东边江上传来的日本人的船炮,便知晓,又有一地被攻占了。此时的人们,已经没有了刚开战时的恐慌,听见这炮声,脸上神情倒不如何改变,面孔对着东边一会儿,便迅速转向西边——安全的还未改换了旗子的西边,心里只是在揣摩接下来的逃难路线,川资是否足够,西边的某某远亲是不是还能联系得上。他们已然被政府当局抛弃,手无寸铁地看着日本人卷土东来。战惧源源不断地交叠增加,直加到无可再加,充溢于胸,麻木便逐渐行成了。恐惧也是会让人疲劳的,疲劳到一定程度,面部表情和那颗心便一起变硬了,动物似的僵硬。动物似的僵硬,导致动物般的行动,日本人杀来,如同食肉的野兽来到,难民们便羚羊似的奔逃。只要是逃,便有希望,有希望活着。而活着,总是好的。

李沉舟就仍然活着,但是越是活下去,越是活得长久,他越是感觉到一种生命的糟糕——一种无法修补的糟糕。他接受李萍的去世,接受燕狂徒的横死,接受萧秋水的拒绝,接受柳随风的叛离——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只要他自己花些力气,只要给他多一点时间。他是成年人,他们也是成年人,成年人和成年人之间,说到底,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也许难受一时,也许难受一世,但无论如何难受,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漱口、洗脸、淘米、做饭、下雨带伞、天冷加衣……还是老一套,还是老样子,一件也省不得,一步都不好马虎。

但是阿彻不一样,那个豹崽子是不一样的。他还那么小,他的眉眼还没长开,他还没能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还没有驾着漆光闪闪的大轮船,载着走不动路的费老头儿,周游五湖四海。他还没来得及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还没有做到想要做到的事,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生父。还不知道,关于那个生父,李沉舟还有很多很多事想要告诉他,所有关于他爸爸的、最能让一个男孩子崇拜自己父亲的事迹。他曾设想过,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这样一个崇拜而热爱自己父亲的豹崽子,将来若是果真见到柳五,是不是能让那个人稍微不那么冷硬一点?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他还有个儿子,一个如此惦记着自己的儿子。一父一子两代人,便是个家的样子了。这样一个血浓于水的关系,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家,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个人有那么点儿动容,让他感到,这个世界并非一直薄待于他的——

但世界到底是薄待他了。薄待他,更薄待他的豹崽子。李沉舟想起阿彻临终前那副又委屈又不甘心的眉眼,那个几乎让他肝肠寸断的撇嘴动作,就必须静止上那么几秒,屏住呼吸,等待那阵狂呼汹涌的感情回落下去,像大海的退潮。潮水暂时退去,但余韵深久,阙裂永在。他的人生,仿佛那沙漠上的风蚀岩,不断地经受吹打浇临,一点一点地在这里腐蚀出一道沟壑,那里蚕食出一个坑洼。年深日久,再如何坚硬的岩石表面,也是一片千疮百孔。生命的风暴,一个接一个地袭来,不断地给他一个希望,然后倏然落空……他当初要是没有遇见豹崽子,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过着日子,找一些活计,赁一件小房——回到当初李萍去世后的日子罢了。那种日子不好过,但尚能忍受,也就是一个人应付所有生活细锁,过得沉默一点。未来是谈不上的,也就是活着而已。其实,未来又是个什么东西呢?燕狂徒曾告诉他,“跟我学拳,未来好好地闯荡一番!”他信以为真。后来的事实证明,当初设想的无数个美妙的未来,在变为现实之后,都会迅速地糟糕下去,无可奈何地、无可阻止地糟糕、变坏,最后面目全非。

他是在最坏的情况下遇见豹崽子的,在他对生活已经不抱任何指望的时候。小小的活泼的崽子,让他身后那个长长的灰色的过去,都变得闪亮温暖起来。那段记忆,本来是沉重晦暗而苦涩的,是阿彻给它们镀上一层光,让他知道,命运会如此得峰回路转。有了阿彻,他不仅开始重新审视那段日子,也开始重新期待起未来。在过去被点亮之后,未来也有了光。阿彻一个人,连接起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让他的生活不再支离破碎,而是显现出一个完整而极富意义的模样。可爱的豹崽,正在成长中的豹崽,拥有一个具备无限可能的未来。跟这样一个豹崽在一起,李沉舟便也感到,未来是无限可能的了。关键是,他不再是一个人,他跟一个喜欢他的小崽子在一起,那个小崽子身上流着那个人的血,长着跟那个人日益相像的眉眼,但他不会成为另一个柳五——有他,有费老头儿,有小许,有秀音,阿彻会成为一个比柳五更好的人,有柳五的全部优点,而没有柳五的缺点。有阿彻在,他不再是一个人,柳五也不再是一个人——将来的某日,他一定会感受到生命的惊喜;阿彻死后,不仅他又是一个人,柳五也是一个人了——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又是一个人了。阿彻把李沉舟和柳五联系在一起,把他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有小崽子在,凄风苦雨也是驯顺而温馨的……而如今,一切重归寂寥,他又跟这个世界相分离。在他刚刚体验到生活的甜馨,堪堪将对以往的所有抱憾都放下,对未来又燃起些热意的时候,命运残酷的大剪,一下断送掉阿彻,他也跟着漂浮无依。阿彻去后,世界重新成为暂寓之地,而他就在这荒寒的寓所里踽踽独行。

长生锁捏在手里,他用手指一遍遍地抚摩着那个正面的“柳”字,然后是背面的“彻”字。一船人到了江陵,清点伤情,除了阿彻,还有三个船工中弹丧命。大武、小许、费老头儿等,人人都挂了伤,神情颓丧。头顶上江鸥哀鸣,“饿啊饿啊”地叫,面前三大一小四具尸体,比江鸥的锐叫还叫人眼酸心惊。

是费老头儿首先开口:“找个地方埋了吧!”声音里有什么被抽离。

李沉舟抱着阿彻的尸体,整个人怔怔的,没有反对。

坟地很容易找,这年头到处都在挖坑埋人,人死得太快,远比挖坑的时间短得多。费老头儿拾根树棍当拐杖,一瘸一瘸地登上江边一处高地,看那地势平而有绿荫,招手让人把尸身抬上来。一旁早有几个坟头,土色不一地堆叠着,有新有旧。费老头儿用树棍指了几处,说就埋那里。存活下来的人,一声不吭地,开始挖土掘坑。小许还伤着,望着他死去的“小太子”,一脸哀戚,“不用棺材吗?”

费老头儿用鼻子叹了口气,算作回答,手一挥,“不用!”

四具尸体,四个坑,耗费了众人仅余的气力。所有人轮番上阵,直到白日西沉,汗湿冬衣,脚边才终于多出四包新坟。其中一处坟头,比其余三个都显小些,李沉舟蹲在坟边上,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的长生锁,眼里干到发涩。在把阿彻放下去时,他看到那个小锁,忍不住取下来,揣在兜里。这个极其讽刺性的礼物,是他送的,送给阿彻,希望他平安长生。但是细细想来,就是因为这把锁,恰恰叫小崽子大了意丧了命。自责潜伏在痛苦里,让人看不到出路,就像是李萍去世的那一天,他几乎是第一次摸上母亲的手,冰冷的寒气的手,终于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在了。那一刻,屋子里很黑,他呆坐了许久,连灯都忘了点,就那么一点点地看着天色暗尽,窗外一片乌蓝——永恒的乌蓝。

如今天色又是乌蓝的了,大武点着几个树枝,权作火把,照耀着这四方坟地。李沉舟手抚上埋葬阿彻的那个小小的坟头,坟头上没什么温度的土,心道:五弟的儿子,就睡在这里了。凝视许久,猛然站起,一时江风浸寒,薄人衣衫。

费老头儿站在火光里,瘦干黯淡,像是一下老了十岁。往日充满活力和干劲的身板,在风里微曲佝偻,摇摇晃晃地拄着树棍,是种失去了生命支柱的败毁。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拿树棍点一点孙子坟头上的土,嘶哑地道:“阿彻啊,爷爷走啦——”声音里压抑着哭腔。多愁善感的小许,又开始抹眼泪,远处稀拉拉的树林子,也在风里叹息。

费老头儿率先离去,瘸了腿的老公鸡,狼狈地手脚并用,一路连滚带爬,下了山坡。其他人陆续跟上,李沉舟也不得不走了。

江边风寒。坟头枯寂,又一个人从他生命里离开,一点痕迹都不留地,除了兜里的那个小锁——小锁还是他送的。冷酷而广阔的生活啊……

一行人辞别亡者,就近在江岸人家借宿。这年头来的人多,走的人也多,人去房空,正好给费老头儿他们歇脚。船上剩余的食物,先拿来填饱肚子,虽然胃口几乎没有,连言语也要绝迹。大武他们,随便扒下点东西,卷个铺盖先睡觉去了,留下李沉舟、小许和费老头儿相对而坐,慢慢地划饭。

马灯挂在树梢,照出树下的三人,长长的黢黢的影子,沉默地拖在地上。没有桌子,三个人就各自端着碗,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拨米,胳膊耷拉着,像折了翅膀的鸟。

费老头儿吃到后来,压根儿咽不下去,捧着粗瓷碗,向着阴影处发愣。光照在他脸上,老眼浑浊,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熄灭。

“船头,这以后是个怎么打算呢?”小许也吃不下,起了话由。

老公鸡闷闷地,良久,才磨着嗓子,“我……也不知道哇——你们想回岳阳?”

“那是肯定——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小许蔫蔫的,“船头不回去吗?好歹看看秀音婶儿。”

费老头儿垂着脑袋,“这也要能回得去——日本人把地方一占,哼……”

小许道:“想法儿从陆上走,抄野道,日本人哪能处处都盯着呢。”

费老头儿又走上了神,像是没听见小许的话。夜风刮过树梢,带着湿漉漉的寒。

小许继续发愁:“我就担心我媳妇儿,这岳阳——怎么说被占就被占了呢……也是,连武汉都没了,这一地地丢的,要丢到哪一天呢……”

费老头儿还是不语,头却垂得更低了,好像这一地地丢的,是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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