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几日,郭逸一直在侯府中等着柯尔德消息,顺道也将那竹筒空出来的几部分仔细找个时间补充好了。
这天刚过午时,郭逸便拿着刚整理完工的竹筒走进书房,将其递给正在练字的慕容厉,笑道:“肃恭近日辛苦,也该起来活动一番……顺道将这个,补赠予你。”
“这个?究竟是何用处?”慕容厉站起身来,随手在腰际揉了几下,顶着黑眼圈接过那竹筒端详了好一会,仍是不得要领,不知究竟何物。
“原本只是放在房中作为装饰,也好插些狼毫笔来用。不过懿轩发觉它其实足够长度,便打算将它拿来装你近日所写的那些线索字稿。”
慕容厉红了脸道:“我那些字,哪需要用如此精致之物来存放?不过……”他眼珠转了转,搂着郭逸笑道:“若是懿轩肯再写幅字画,肃恭便将其放进去存着,配成一整套,岂非更好?”
“哦,原来懿轩的字画这般差劲,竟是要收起来不给人瞧的。”郭逸嘴上说得有些不满,却勾着嘴角笑了笑,顺手收好笔墨,便将他往书房外带。
两人走到院里,只觉这几日来似是从未好生在外面呆过片刻,此时闻到风中草香,见着明媚娇阳,突然便发现已过了立春了。慕容厉玩心大起,叫着要与郭逸过招,两人自院里打到水边去,又跃上小桥,在回廊中穿梭不停。一道白影、一道银光,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足打了半个下午,俱都满身大汗淋漓,这才哈哈笑着各自整理一番,回到房内坐下休息。
第一百七十八回
“懿轩,”慕容厉其实已有些困意,却强撑着将哈欠也憋了回去,径自拉着郭逸说话:“写了这几日,肃恭已将事情整理得清楚了些,但却越发觉得奇怪了。”
郭逸本来正擦着湿漉漉的长发,闻言转头“嗯”了一声,嘴角带起几分笑意:“愿闻其详。”
“那柯尔德……究竟是否可尽信?”慕容厉一边说,一边接过他手上干布,一下下小心的擦拭着,生怕弄断了哪一根。
郭逸闻言,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但他尚无多大理由骗我,他从前来我家,便是为着秘籍,如今已明白知道由你学了,也不曾有何异议,反像是心事已了之状……且先看他如何做法罢。至多不过是与红袍怪一般罢了,纵然背信,懿轩也不会再觉得有多难过。”
他嘴上说着不会有多难过,可慕容厉哪会不知道,红袍怪所为早令郭逸心中极为难过,加之其内功使然,情绪时常大起大落,此刻仍能有几分笑意,也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慕容厉想了想,停下手中动作,仔细看着他双眼道:“懿轩,我只不过是见其三日未有消息,才随口问问。其实以祁国祭司一直以来的传闻,他应是不会有何背信之举。纵然是不愿相帮,也绝不会是落井下石之辈。”
“传闻?”郭逸愣了愣,想了一阵摇头道:“懿轩不记得,有何传闻?”
慕容厉失笑道:“你果然是从不关心越国政事以外的消息。相传,祁国祭司为天命所授,每代出世必有大事。平素里,他们只潜心修行,故而武功药理均在普通人之上,甚至表相外貌亦不似世人。但若是祁国有何变故,他们必将自隐居之处离开,为其自身职责尽力……嗯,此处多是血池附近地底洞穴之类,也不排除有居于世间之可能。故而数百年来,祁国虽只是一弹丸小地,却无其它任何国家有侵吞之想。”
他说着,又继续为郭逸擦着头发,缓缓道:“但此次红袍怪所为,显已惹怒了柯尔德。他若是不将南疆毒教一举毁了,便称不上祁国祭司,有负先贤之名。故此,懿轩你不必太过担心,他纵然不帮我们,也绝不会去帮赵尘和赵谦。”
郭逸半信半疑,却终是略安心了些。但他反而更加记挂,连晚间膳食也只吃了几口,便称不饿,说要去水边坐着吹笛给慕容厉听。
这夜早春稍寒,侯府中又是自然景致所圈,只加了几座小桥、九曲回廊,虽显天然,却也较普通宅院中的池塘要寒冷一些。慕容厉明白他是心中有事无法安心休息,又不愿教自己担心,才如此说法,故也不曾拦着,只多带了件外袍为他披上,便靠在回廊尽头的水边栏杆上,静静听郭逸吹笛。
笛声清清淡淡的,像是全无心事,却其实心中所思太多,无从整理,才显得平静异常,听得慕容厉心中越发难过,忍不住便抬手将竹笛尾端按住,轻声道:“莫要吹了……”
郭逸转头望着他,歉然道:“不堪入耳是么?”
“不是!”慕容厉急忙辨道:“只是、只是觉得缺了些东西。懿轩你可曾将那白玉笛也带在身上?”
“带着的。”郭逸一边说,一边将白玉笛取了出来,疑惑道:“怎么,莫非其中有暗器,反而声音较为动听?”
慕容厉笑而不答,只将笛子都取了过来,把尾端那只白玉葫芦解下来换到竹笛上,这才笑道:“这样才算对了。只不过懿轩你……哎,还是肃恭自己找去。”
郭逸被他绕胡涂了,抓着他手掌连声问找什么,慕容厉才将那白玉葫芦摊在手心里笑道:“你成日里不自觉便捏着这葫芦,红绳已被你手中汗渍染得褪色了。肃恭明日便出去再寻个不会褪色的来,也免得染了懿轩衣衫手指,教你这般爱洁之人看着别扭。”
说罢,他又扬扬手上另一支笛子,望着郭逸双眼,沉声道:“此物,肃恭想将其扔了,懿轩觉得如何?暗器在身,岂非如芒在背?”
郭逸呆了呆,脑中不期然闪过红袍怪往日待他种种关怀,鼻子也不由得红了,却终是摇头道:“我不知道……他那般欺凌侮辱我父,还连环设计之下,鸠占鹊巢夺了祁国皇城,更妄图颠覆我越国江山!但他却一直、一直待我如亲儿,纵然当场反目,也还记得救我一命……但他却又带走适儿!”
他越说越是难过,眼中已然又要落下泪来。慕容厉见状,咬着牙犹豫半晌,终还是将持着白玉笛的手收了回来,转而抱紧了他,轻声哄着:“他不会对适儿如何的,他待你不错,实是因着对你父有所愧疚,又因云儿之死非他所料,又有适儿这外孙在其中,故此对你本就因是如待亲子一般……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将这笛子收起来,不见便不想着可好?”
郭逸终是不曾如何激动,只呆呆的靠在慕容厉怀里,目中空无一物,听到他说话,也只是点了点头,便又开始发呆。
慕容厉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他一时难受,又出了什么意外,便只老实抱着他,任由他靠着独自发呆。两人坐了半个晚上,郭逸才略好了些,慕容厉却已睡着了多时,早被郭逸反手抱进怀里,以膝为枕,梦中亦是皱紧了眉头,十分不安。
郭逸想了半夜,思及红袍怪历年所为,结合慕容厉所言仔细思索,深以为然之际,又觉自己实是无能,惹得怀中慕容厉成日担惊受怕,数次说了不会再教他担心,却反而愈演愈烈。
他心中伤感所至,抬手轻轻抚平慕容厉皱着的眉头,忍不住喃喃自语:“肃恭往日,像个孩子一般淘气,成天教我这做师傅的不放心,当时恨你不成器,却不想便挂在心上。哪知你远远寻到边境去,虽仍是一派单纯,却开始事事为我着想,装傻卖呆也好,心机颇深也罢,终还是为了留在我身边,为了哄我开心。可谁知好容易我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却又卷入这些事情,成天心事重重,还笑你始终像个孩子般长不大,殊不知你这长不大的孩子,却始终尽力护着我,唯恐我不高兴,不惜自降身份,凡事低声下气好言相求,怕我有任何损伤,倒还几度被我理智全失下做出些伤害你的事来……真不知,你是为何要如此倾心于我,我亦不知要以何为报,要到几时才能平心静气的如你心中所愿,只安份平静的做个普通人?”
他轻言细语的说着,似是全然不觉怀中慕容厉动了动,又或是本就知道慕容厉早已醒了,只不过由着他静静休息,故而不曾有任何动静。
直至子时,郭逸说得倦了,才想起此地夜寒,将仍像是睡着的慕容厉抱起来,亲自送他回房中榻上去休息。
哪知他方才躺下准备小憩一阵,便听得门外周林小声叫道:“丞相可曾睡下?老前辈来了。”
郭逸心中大喜,暗道无论如何,终是有了柯尔德音讯,立即便要起身出门去迎。
“懿轩,”慕容厉突然睁眼,面露苦笑:“拉我一把,肃恭与你同去……你坐了那许久,肃恭躺得全身都麻了,一时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