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惋柔声说:“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小时候你问过,为什么我是姐姐,你是弟弟。”
“是啊,我们是双胞胎,凭什么你就是我姐姐?我是问过啊。”沈惜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你先出来的吗?占了几分钟的便宜。你骗我啊?”
“没骗你!我就是比你早出来!我是在想,从小你就得叫我姐,还叫得那么不服气……爸爸走了那么多年,我们两个,其实是你更像哥哥,一直在照顾我。”
沈惜算是听懂了沈惋的真意,一时竟眼角有些发酸。
“那时候,爷爷做主,爸爸的遗产我们一人一半,可你什么都不要。本科一毕业,带了那么点钱就去留学了。连爸爸以前在他公司里的股份,你也都给我了。这些年,你的别墅、你的车、你的茶馆、你的书店,都是靠你自己卖专利的第一桶金,拿去做投资,赚回来的。我虽然是姐姐,在你眼里,恐怕更像一个应该被照顾的小妹妹吧?妈妈走的时候,我们都还没上小学,爸爸走的时候,我们才十四岁。我眼看着你一天比一天成熟,可又一天比一天辛苦。初中的时候,你就像个高中生;高中的时候,你就像已经成年了。小惜,你看你,你还不到三十,可你看着比你姐夫还老气!你在我面前,总是笑笑闹闹,装活泼,装轻松,可我是和你一块长大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有点像小老头!”
沈惜一直低垂目光,听沈惋说话,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扬起脸来。
“姐,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我哪儿像小老头啊?我等会就要去做展现我青春活力的事!”
沈惋知道自己弟弟永远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半句诉苦的话,也就不再说那些疼惜的话,无奈地笑笑:“你要去干嘛?这么晚,还要去踢球?”
“踢什么球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有约会啊。”
“刚才我就想问,你找到新女朋友了?”
沈惜吐吐舌头,轻声说:“是女的。可不是女朋友。”
沈惋皱眉:“你别乱来啊。”
沈惜立刻叫屈:“你看,我不出去玩吧,你说我是小老头!我出去玩吧,你又叫我别乱来!姐,你咋这么难伺候?”
“行,老娘不管你!”沈惋还想再说几句狠的,突然忍俊不禁,“呵……算了。反正,你应该出不了什么事。要是连你都出事了,二哥他们都该完蛋多少次了?”
“放心。我有底线。爸爸说的,我一直照做。”
他们父亲沈永盛虽然去世很早,但早早给他们姐弟留下了做人的最基本要求:一、不犯法;二、不害人;三、不违本心。
沈永盛不是天真的书生,他的这三个要求也并不死板。沈惜记得父亲的要求是,不管他做人高尚的上限能达到什么程度,至少不能突破底线。
所谓的底线,不犯法是第一条;但有时候,人生在世,未必事事顺意,未必真能完全循规蹈矩,那么,至少不能害人;在遇到特殊情况,不得不伤害一些人时,沈永盛教会沈惜的,是最后一条:不违本心。
沈惜一直牢记着这最重要的四个字。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不会乱来。
至于人生里,具体做的事,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
就像虽然自从决心和施梦萦分手,迄今为止,沈惜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性生活了,可他还是一连放过了巫晓寒、丁慕真、廖佳明三个喂到嘴边的尤物。不是他不需要,也不是矫情,只是“不违本心”而已。
但今晚,沈惜已经确定了一个约会,要去一个女人家里为她过生日。他估计今晚应该不会空手而还。
突然,楼下大门响。应该是秦子晖回家了。
“行啦,不妨碍你们二人世界,我先闪啦!”沈惜一跃而起。
沈惋随之起身,提高音量喊了声:“诺诺,舅舅要走了,出来送一下!”
突然她又放低声音,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自己有数,你要做什么,姐姐不管。但还是那句话,别乱来。”
沈惜轻轻抱了一下姐姐。
秦一诺大呼小叫着从房间冲出来,沈惜牵着她的手走下楼,和秦子晖寒暄了几句,才重重地亲了一口依依不舍的诺诺,告辞离去。
几乎与沈惋一家三口把沈惜送出家门同时,施梦萦也将来客送走。
关上防盗门,她疲倦地叹了口气。
来访的是房东。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姓董。当初,沈惜出面租下了这房子,他言明自己是帮朋友租的。房东原本觉得签署合同和租客不是同一个人,多少有些麻烦,但在施梦萦过来住下后,房东查看了她的身份证,又基本确认没什么问题,也就不再啰嗦。
反正沈惜付租金是半点不拖欠的,一般总会提前三四天把钱打到房东账上。房东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间给施梦萦送收据就行。
这房东来得挺勤,差不多过上个半个月,就会遛达过来看看。他本人就住在同一个小区,其实就在斜对面的一幢楼,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他家的窗户,所以过来也方便。照他的说法,以前有个租客不太爱惜房子,把墙壁啊水管啊什么的都弄坏了,所以他现在经常要过来查看一下自己的房子。
施梦萦虽然觉有些嫌麻烦,可毕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他说得又不是全不在理,也就忍了。
只是,施梦萦不太喜欢这个老头,身上农民气息十足,烟味又很重,眼神还时不时地透出些猥琐和古怪。
今天又是这老头过来了。他碎碎叨叨地说着些老生常谈的话,在房子里溜溜地转了一圈,连以往不太去的卧室都进去转了转。施梦萦头天晚上偷懒,没把收进来的内衣放好,全都扔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三四件胸罩、内裤就那么堆着,施梦萦闹得有些脸红。房东倒像是没注意到,简单看了看,就离开了。
他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施梦萦聊了会。大概是来的次数多,自以为已经熟了,又或者是天生好东家西家地打听,没有隐私概念,他问了些比较私密的问题,比如施梦萦和帮她租房子的那小伙子之间是什么关系之类的。
施梦萦随口应付着他。她有些听不懂房东的最后一个问题,问她除了租房子以外,每个月还能跟他拿多少?那小伙子一个月会来几次?施梦萦没理解,就装糊涂。
总算等到房东看够了,又问够了,溜溜达达出了门。施梦萦看了眼钟,他在这儿磨了将近半个小时。她苦笑着继续去厨房烧水,她都快渴死了。
沈惜坐在车里,他也有点渴,真不知道刚才那些火龙果都吃到哪儿去了。不过眼看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开到袁姝婵家,他也懒得停车,找地方去买水。
袁姝婵是他在差不多三年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妻,比他大了一岁。那时他刚回国半年多,刚开起了自己的茶馆,还没盘下现在的书店。
认识袁姝婵,完全是鬼使神差。她是一家负责高速公路运营的大型国企党群部的员工,管着党务、文宣、企业文化等拉里拉杂的一大堆事。
公司大领导心血来潮,想要出一本企业文化主题的画册,袁姝婵就开始联系相关的广告创意公司。但常年合作的那家广告公司这时候压根挤不出人手来,他们正巧同时接了三个项目,捉襟见肘。
这家广告公司的副总,是比沈惜高了一届的学校友,他和沈惜当年一起办过摄影社团,于是就把沈惜推荐给了袁姝婵。他打包票说把照片和文字统统交给这个家伙绝对没有问题。等沈惜把样册敲定,印刷的事可以交给他们公司去做。
袁姝婵汇报了领导,得到可以去谈一谈的指示。于是这位副总就约了党群部主任一起去沈惜的茶馆喝茶,顺便和沈惜谈这个事、袁姝婵作为这件工作的具体经办人作陪。
这是沈惜第一次见到袁姝婵。当时副总、主任和袁姝婵已经在一个包厢坐定。沈惜和另外两拨相熟的客人打完招呼,晚了那么几分钟走进包厢,三人起身相迎。面对三个人的热情,沈惜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印象,居然是觉得袁姝婵身上的制服套装不太合身,无论是胸部还是臀部,明显都绷得紧紧的。尤其是因为坐在室内,所以她脱去了制服上衣,只穿衬衣,乳房显得格外饱满鼓胀,很是吸引眼球。
沈惜注意到袁姝婵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却淡定如常,并没什么尴尬之意。这种吸睛的身材下,配的却是很沉静端庄的性格,沈惜对她多了一分好感。
画册的事谈起来很简单。茶馆墙壁上挂了很多沈惜自己拍摄的作品当装饰,党群部主任不太懂摄影,看了这些照片后,也说不出道道,总之就是觉得质量都很不错,对沈惜的摄影技术也就放心了。
而沈惜这边也没什么问题。有那位广告公司副总牵线,沈惜对给朋友帮忙的事一向很痛快。因为这次接的是国企的活,必然有个报价收费的手续,他索性就把费用问题都扔给了那副总,坦言自己可以收取最低的费用,具体的都让那个副总去拿主意,反正最后也得靠他们公司出具发票。
事情谈得顺,那主任简单聊了几句就先走了。具体的事就交给了袁姝婵来和沈惜细谈。
谈接下来的安排时,袁姝婵一口一个“沈老师”,叫得很是顺口。快结束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个和画册无关的问题:“沈老师,胡总说你就是公众号里那个写影评的'青衫磊落',是吗?”
“青衫磊落”是沈惜注册的一个微信公众号。在这个号里,他定期发表一些影评、书评,倒是聚拢了一大群粉丝。已经有出版社的朋友跑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在文章数量差不多够数时,结集出本书了。
没想到袁姝婵也是一个粉丝。
有了这层关系,合作自然愉快得多。袁姝婵具体负责文宣、企业文化工作,文笔也很是不差,两个人交流起来倒也十分投契。
于是也就自然而然,有了后来的发展。
正在回想一些往事,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惜不禁微笑,想必是袁姝婵久候他不至,打电话来催了。
瞥了一眼放在驾驶座旁架子上的手机,却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他不禁微微簇了下眉头。
是本地的个人手机号……沈惜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接这个电话。一时没摸到蓝牙耳机在哪儿,随手点开了手机的扬声,反正车里就自己一个人,也无所谓。
“喂,你好,请问是哪位?”不知对方是谁,沈惜还是显得比较谨慎。
这沉稳礼貌的声音好像有点吓到了对方,一个怯怯的女声传来:“呃……请问,是,是沈惜吗?”
沈惜又皱了皱眉,声音不熟,完全听不出是谁。但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有可能是熟人。
“对,我是沈惜。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听这边客客气气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对方明显松了口气:“我是,高萌。你还记得吗?”
沈惜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产生了那么一丝时空错位的荒诞感……怎么刚和袁姝婵恢复联系,高萌这个几乎已经快进入记忆角落的名字,又跳出来了?
高萌,是他刚回国那会,装修别墅期间,短期租房时的女房东。
“哈,高萌,你好。我当然记得。”沈惜反应还是很快,脑子有点懵,但嘴上的招呼没停,“好久没联系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高萌轻笑了声:“没什么,嗯……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啊,我现在在车上。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空,有没有兴趣出来吃个夜宵什么的……”
见鬼。沈惜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三年多没见的一个女人,突然出现约吃夜宵,还真是……
“不好意思,我之前约了朋友见面,现在正开车过去。要是你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夜宵今天是不太方便吃了。这样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看看方不方便再约时间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好吗?”
“哦……”高萌显然有些失望,但因为得到了第二天再联系的承诺,还是比较开心,“那行,那明天再联系吧,再见。”
放下电话,沈惜有些心神不宁。高萌的重新出现,十分突兀。他还以为与她之间,永远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呢。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沈惜自信在高萌那边,不可能还留着什么麻烦,会在三四年之后爆发出来。如果没麻烦,就算再见面也不算什么。
相反,还有那么一丝愉快。毕竟,高萌是沈惜回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性伴。彼此间也算是留有愉悦的记忆。
想到性伴,沈惜自然而然又想到了袁姝婵身上。
在谈妥了后面的工作安排以后,沈惜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此后的两个星期里,袁姝婵陪着他跑遍了公司所有的基层站所,拍摄素材。每一个收费站点,每一台精密仪器,微笑服务的收费员,有条不紊的车辆通行,都在他的镜头里一一呈现。
这那段时间里,袁姝婵和沈惜每天相处的时间超过十个小时。
沈惜在工作时是极有魅力的,他对工作的准备细致入微,事先的设计和布置清晰简洁,他对细节的要求一丝不苟,但他对每一个出现在他镜头里的拍摄对象又充满了温和的耐心。绝大多数和他打过交道的基层员工都对这个为他们摄影的“沈老师”充满好感,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袁姝婵在内。
两人相处的时间多,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从一个站所赶往另一个站所的路上。沈惜基本都是自己开车,于是在工作之外,他们两个有很多在车上独处的时间。沈惜擅长沟通,只要他自己愿意,就能很快和别人打成一片。何况袁姝婵本来就算是他的粉丝,所以两人很快熟稔起来,迅速从工作上的合作伙伴进化成了朋友,话题也就从画册扩大到了各自的家庭、人生。
袁姝婵的父亲是个基层公务员,母亲则是会计。她家庭条件算不上优越,但总得来说也不差。大专毕业后交了个男朋友,遭到了父母的坚决反对。当时任性倔强的她,为此和父母争吵冷战了近一年,甚至把家里的电视机都砸了,最终如愿和男友走进了结婚礼堂。
婚后的生活并不像她自己坚持的那样幸福。两个人都活得很辛苦。老公工作不太顺,一连换了两份工作,好容易稳定下来,又因为常年在外面跑业务,特别累,不太顾得上家里;而袁姝婵虽然顺利考进了现在所在的这家国企,最初的工作岗位却是到基层收费站做收费员。这种工作需要坚持在高速公路上,远离市区,常年三班倒,通宵夜班是家常便饭,一半以上的夜晚需要住在收费站,不方便回家。
各自工作的磋磨,竟使得婚前原本亲密无间的夫妻感情疏远了许多。枯燥辛苦的工作,也令刚二十出头的袁姝婵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