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倾并没有和您开玩笑。”文世倾抬起头,眼神毅然地直视文靖昌,“爹若不信,不妨随我来一趟。”
文靖昌随他两个小儿来到文府葱郁垂阴的后花园。立夏过后,草木绿得发亮,院里栽植的月季也已开得茂盛,有白间粉的龙沙宝石、橙红的坤藤、素白的白河,皆错落有致地开在草丛中央,彩色点缀着翠绿,缤纷了一园光景。
林园深处,近水的凉亭木榭里正坐着两个慵懒惬意的人。
女的肚子高高隆起,躺在搭架的檀木美人榻上,闲闲半躺半坐着,侍女挥动蒲扇为其扇风解热。
男的两手交盘在栏杆上,头枕在臂上,呆呆凝望亭外的景色,时不时和女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攀着话。
文靖昌隔着翠柳轻舞的枝叶,朦胧间认清了那两人的脸庞,顿时面色铁青:“那不是宁致远和宁佩珊吗?佩珊的肚子……你们俩!”他转过头,怒斥文世倾两兄弟,“太胡闹了,怎么能够瞒着父母做这种未婚先孕的勾当呢?”
“爹,世轩和佩珊是拜过堂的,我和致远主持的婚礼。”
“你——!”文靖昌伸手指住文世倾的鼻子,可看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又只好作罢,“唉!你真是留洋以后,思想和行为都不受世俗约束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都入不了你的眼!”
文世倾郑重地摇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情到深处难能自控,而且现在佩珊和致远都已怀了文家的骨肉,这也是化解文宁两家矛盾的一个重要契机,其实是美事一桩啊!”
“说起来,佩珊就算了,”文靖昌困惑地问道,“这宁致远不是ALPHA吗?怎么会被你标记,还怀了孕?”
“爹你有所不知,致远其实是OMEGA,宁昊天为了周全宁府颜面,让他用了一种仿信息素的香精,香的味道掩藏了他本身的气味,所以一直以ALPHA的身份示众。”
“宁家竟还有此等神奇的香精?”
“没错,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魔王娶亲,其始作俑者就是想效仿宁府这种香精。”
“罢了罢了,”文靖昌摆摆手,操心地冲文世倾道出现下忧虑,“如今问题是,固执如宁昊天,断然不会将一双儿女拱手让人,何况还是视如仇敌的我们,他既然能让宁致远隐瞒身份十几年,肯定不会轻易接受这门亲事。”
文世倾闻言双目放光:“爹,这么说你是承认我们的婚事了?”
“你爹我并非泥古不化的人,再说他们怀的是文家的血脉,我还能弑孙不成?”文靖昌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文家这边接受又如何呢,宁昊天把门户之争看得太重,这两个孩子得不到生父的认可和祝福,估计也不好受吧。”
文靖昌的通融理解让文世倾精神振奋,他激动地朝文靖昌深深鞠躬,毕恭毕敬地拜托道:“没错,而这也是世倾想恳求您为我们办的一件事。”
文靖昌将他扶起身:“所为何事?”
“解铃还需系铃人,”文世倾诚挚地朝他道来,“宁叔叔的心结只有您能解,还请您随我亲自造访宁府一回。”
第二十六章
若说起文靖昌和宁昊天之间的恩怨,恐怕还得溯回二十多年前。
当时正值清末戊戌变法大兴工商之际,文宁两人皆是廿岁出头的年纪,年轻气盛且才华横溢,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跑来广州闯荡。
彼时,羊城为响应朝廷鼓励私企建办的号召举办了几个不同行业的竞赛,胜者可获一笔数额丰硕的创业资金,而这其中就涉及制香业。
宁昊天那时还是个刚从乡镇出来,跑到大城市长见识的身无分文的穷酸书生,调香制香的本事不过是自学成才,却也心高气傲地觉得自己颇具天赋,毕竟他在他从小长大的杏花镇里已是无人不夸。
而文靖昌隶属的文氏则是做水运生意的富家商户,不过他对本家行当毫无兴趣,反倒一门心思地钻进了炼香。
机缘巧合下,两人都参加了当年那场赛事,结果宁昊天惨败在文靖昌手里,由此便结了梁子。
宁昊天始终认为评委有失公允,文靖昌不过是倚仗文家财大气粗,贿赂评审暗通款曲才夺得金杯,因此怀恨在心。
由于咽不下这口气,他跋山涉水专程拜访时下闻名全国的调香大师香士奇,以求学习最精妙绝伦的制香技艺。然而香士奇性情乖僻且从不收弟子,宁昊天在他门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得偿所愿被收入门下。
而当他学成归来时,文靖昌那厮已在魔王岭的李花镇盘了香坊,创了文家香业的根基和雏形。
宁昊天不甘示弱,回到故乡杏花镇,靠着独门绝学蝶恋香闯出一片天地,徒手打下宁府家业。
年轻时的遭遇让宁昊天视文靖昌为眼中钉,于是处处针锋相对。
文靖昌开十间香坊,他就要辟百亩花田。文靖昌夺了桃李两镇香会会长,他就要坐拥杏梅两镇会长之位。
一来二去,针尖对麦芒,缠斗纠葛了足足十余年。
如今,宁昊天做梦都没想到的一幕竟在他眼前上演。
老对头文靖昌正带着长子现身宁府大堂,卑躬屈膝地请求和解。
“你我的恩怨,还是不要牵扯到子辈吧,”文靖昌坐在客座,两手抱拳,很是诚恳的态度,“致远和佩珊皆有了身孕,你若强行拆散只会让他们妻离子散,亲者痛仇者快,又是何苦呢?”
宁昊天朝他古怪一笑:“文靖昌,我的仇者是你,但我看你不见得会快活吧?”
“你若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比赛而对我心生偏见,我现在便跟你道歉,”文靖昌放下双手,坦诚相待道,“但是宁昊天,我并不亏欠你。当年你苦苦相求,欲拜师香士奇门下,但他老人家早已闭门不见客。而我父亲曾恩惠于他,与其乃旧识,我听闻你求而不得,就委托家父写信告之,故才收了你为徒。”
宁昊天倏地拍案而起,已是震怒:“文靖昌,你别仗着我师父过世就在这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