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先生莫要客气,我与先生算半个故人了,不必拘于礼节。”韩信道。“久闻先生体况不佳,近日可有好转?”
颜路工整一揖,“谢楚王殿下关心,路有幸蒙留侯与府中诸人体恤,身体已无大碍。”
韩信阴冷的眼睛凝视着颜路,开口道:“子房对先生……也真是体贴入微。”
颜路迟疑了片刻,“殿下言过了,留侯大人与路身份悬殊,路能借住留侯府调理身体,已是万分感激了。”
“子房是当今陛下极为信任的人,也是大汉最为聪明的人,子房能屈尊照顾颜先生,先生对子房深有感激之情,也是自然。”
韩信的指腹滑过微凉的杯盏,杯中清水倒映着身边副将冰冷的刀鞘。
“不知先生……怎么看待留侯张良?”
张良起身,朝殿内正席深深一揖。
“良在此恭贺夫人寿辰。”
刘邦今日心情特别愉快,少有地舒展眉头,看见张良赴宴心情更是大好。
“子房快快免礼,朕前几日听闻子房身体不适,今日却来此祝贺戚姬生辰,朕很是感动。”
戚姬笑着附和道:“是啊,留侯大人病愈后第一件事就是祝贺妾的生辰,妾也好生感动,日后定不会忘了大人。”
“妹妹言过了。”吕雉轻笑着拍拍戚姬的肩膀。“妹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留侯大人来赏脸也是应该的,今日是妹妹的生辰,别要感动得哭了。”
张良微笑着坐回席上,平静地看了吕雉一眼。
所谓最毒妇人心,不在其表,而在于心。
此时殿内楚舞已毕,乐官依次抬上编磬和卧箜篌,一个乐官默默垂首走过张良,将一片竹简留在案上。
张良看在了眼里,假装无事地拿起竹简,将竹简翻了过来。
片刻后,他面色极为平静地起身。
“陛下,良刚才突感胸闷,可否让良先回府歇息。扫了陛下和夫人的兴,良深感抱歉。”
“哎呀,果然这种大型宴会还是让子房少参加为好,多伤身体。”刘邦皱眉。“叫个太医一块走吧。”
“谢陛下,不过良已自带府中医官,无需陛下操心了。”
“大人多多保重身体。”戚姬道。
张良躬身作揖辞别,慢行退了几步,转身的那刻,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冷厉的杀气。
“留侯大人是能为天下付出一切的人。”
颜路直视韩信的双眼,目光坚定地说道。
“他为除暴秦,明知刺秦者荆轲高渐离的下场,仍奋勇地刺杀嬴政。他为保天下永定,劝说陛下放弃大封六国,因此失去重建故国的机会。路能与留侯大人相识,不枉路此生。”
“看来颜先生十分敬重子房。”韩信慢慢起身。“那我怎么看到——子房对先生,却是另外一种感情。”
颜路心中顿时一紧,“殿下,路……”
“当年,我与他在刘邦帐中再会。”韩信缓步走到颜路身边。“他形如枯槁,面容憔悴,全然没有之前儒家三当家神采奕奕的样子,只有眼中充满了不甘。我还以为真如当时天下人所言,儒家三当家接连受灭韩灭儒打击一蹶不振,之后我才发现我想错了,并不全是这样。”
“之后,汉军破咸阳,我以为他终报灭国之仇会很高兴,没想到他十分冷静,我从未看到他那种样子,冷静到让人胆寒。后来我隐约听到他切除任何可能外传的信息渠道,单独审问已降的秦官,支走所有随身护卫。然后,我就看到他守了一日一夜的先生——原来,他跟随刘邦这几年,从来没有放弃打听先生的消息,即使当时人称二当家已经随大火一起灭亡了。”
韩信看着颜路的脸渐渐褪去血色,笑着加了一句:
“哦,我猜这些,子房还没有跟你说过吧——也是,他这么不想让别人关心的一个人。”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韩信道。“很遗憾,子房现在宫中,不能在这陪先生缅怀往事了。”
站在一边的主管紧张地环顾左右,看见韩信的卫兵已将剑鞘中的利剑抽出一段。
“先生打扰了留侯府这么长时间,不如到楚王府调理身体,我韩信会好好照顾先生,定不比子房差。”
颜路低着头,阴影遮挡住他此时的神情。
“楚王殿下,是想要怎样的一个天下?”
韩信被颜路这突然的一问弄得略惊,然后冷静地反问道:“那颜先生想要怎样的一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