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在柱间走神的那一刻挣开他的手,一刀劈开树蔓,重新回归成为战场的湖面。他踏上水面,隔了几十米的距离绕着巨龙跑了起来,寻找着最适合攻击的位置。
龙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满是怨恨与愤怒,它拥有庞大的身形却出乎意料的敏捷,苍白的利爪挥舞出风霜冰雪,企图限制住他的行动。作为海洋与水之王麾下的次代种,它近乎完美的继承了那位龙王对“水”元素的控制。湖泊翻起重重波浪,像是升起巨大的环形围墙,将斑困在了它的领域之内。
“斑!”柱间晚了一步,被隔绝在水幕外。
远远看去,一个空心水柱在湖泊中央成型,并且还在不断升高,仿佛要这样一直延伸到天上,如同《圣经.旧约》中描述的通天之塔。漆黑的湖水中浮动着金色的象形文字,那是龙文印刻下的咒语,肃杀而高深。
斑站在水面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能见到极小的一块,可以想见水柱已经形成了十几米乃至几十米的高度。他伸手按上水墙,水并未实体化成冰,却显示出了一种“坚硬”的属性,寒冷得如同万年不融的冰川,显然他无法从这里面轻易突破出去。漆黑的和服虽然沾了水,却被他本身释放出的“火”烘得干燥平整,在这样的困境中,男人依旧是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血色的瞳孔流转出犀利的光泽。
巨龙修长的颈项伸直,扬天长啸,仿佛是在指控一场罪行。
“愚蠢的爬行类。”火焰在刀刃上一圈圈缠绕,斑提刀冷漠的注视着对手,“你是在为自己唱挽歌吗?”
他就要动手,按在水墙上的手指突然感应到了一点微弱的温暖。
有人在外面,与他隔了一层水墙掌心相贴。柱间就好像一名转过所有经桶只为触摸爱人指纹的僧侣,绕着水柱找了一圈,终于摸索到了斑的大致位置。感觉很模糊,但足以让他确认:“斑,你怎么样?”
男人没有答话,指尖贪婪的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最后,他只低声开口:“别进来。”
柱间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却更急迫了些,无数枝条从他袖口中涌出,结成一束,企图破开阻碍:“那是次代种,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
那一头突然传来了男人的低笑声。
柱间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他是认真的——仅次于四大君主的次代种他曾遇见过一次,当年还是在带领了不少混血种精英的条件下才得以将它屠杀。隔着水幕,他只能隐约看到斑的一个轮廓,那样不真切。
“生来便是孤独,何必再有奢望?”斑的声音冷涩,一字一句,口吻讥讽而哀伤。
“什么?”柱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样的语气和语句,并不符合那个人傲视一切的风格。内心的某一处突然狠狠的揪紧,带来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上帝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⑴”男人似乎知道他此刻的苦不堪言,继续说了下去,话语的最后,他用一种古老的腔调念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柱间听不懂,却又有种被叫到名字的错觉。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后又突然缓慢下来,仿佛随时会静止。
这颗心,简直像不属于他的一样。
甚至连言灵都得不得释放,那些枝条纷纷枯萎腐朽,消散在了空气中。柱间咬紧牙关蜷缩在水面上,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水幕里面,黑衣黑发的俊美男人抿出一个不屑的冷笑,青灰色的鳞片从衣衫下的皮肤开始蔓延,包裹了他修长的手指,白皙的脖颈,最后蔓延到面部。尖锐的骨刺从全身上下生出,瞬间绞碎了那身和服。颧骨突起,白骨一样的面具覆上了他的脸,只留下那双红得滴血的瞳仁在外,显出一种古艳。
还是人类的体格,却在蜕变的那一瞬间显出碾压一切的气势。
龙化。这是龙血比例突破临界血限时才有的现象。
次代种双目睁圆,张开血盆大口,怒吼起来。那样遥远的语言,让男人缅怀的眯起眼,哪怕那内容听着让他不悦。
“悖臣!叛逆者!”
“愚忠的弱者,可笑之极。”男人背后展开巨大的骨翼,提刀迎风而上。
“汝之背叛,不容宽宥!”
空中的冰棱在距离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化为粉尘,男人低声吟咏了一句咒文似的话语,七条火蛇从水中窜起,瞬间束缚住了巨龙的行动。火焰中流着着金色,看起来盛大而华美,它们彼此交错,形成牢不可破的桎梏。
巨龙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看起来强大的利爪此时半分也动弹不得。
男人踩上龙嘴边的骨刺,踏着那开阖的鳞片一路往上,噙着笑,一刀刺入了它的左眼。黄金瞳仁中迸出漆黑的血浆,巨龙用力挣扎起来,却被火焰结成的锁链困住。男人反手拔刀,一个旋身,又刺入了它的右眼。
最后,他一跃而起,将刀插入了巨龙头颅上裂开的伤痕。
“死去吧。”他如是说。
血红的火焰从刀柄向下延伸,瞬间包裹了整把刀。
火焰锁链消褪,巨龙在一瞬间发出震天嘶吼,愤怒而绝望,眼眶中流出黑色的血液。它疯狂的甩动着尾骨,拍打着双翼,利爪在水面打出大片浪花。它所围出的炼金领域瞬间崩塌,高高的水柱碎成水滴,如雨落下。
男人松开握刀的手,抬头接受着这场洗礼:“第一罪,暴怒。”
所谓帝王,哪怕孤军奋战,也如同百万之师。
他向后倒去,从巨龙高高的头颅上坠落,和漫天水滴一起。青灰色的鳞片尚未显露出本来的光泽便已消退,骨翼收敛回他的背后,看不出丝毫存在过的痕迹,精实的脊背光洁如象牙。
柱间察觉到水柱的破碎,错愕的抬头,正看见了那个从高处落下的身影。
他一手拍在水面上,刚才被限制的言灵此刻终于得以解放,粗壮的枝条破开水面,伸出柔软的枝条,止住了他下落的速度。柱间踩着树干跑过去,在那人落实之前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斑!”他抱着那具赤裸而冰冷的躯体,觉得心头一沉。
树干突然震动了起来,柱间这才注意到那只凶猛的次代种已经倒下,头颅上插着一柄武士刀。它似乎已经濒临死亡,却执着的靠向柱间这边,它仿佛燃烧一般的黄金瞳孔熄灭了,只剩下漆黑的血块,空洞而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