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灰意冷,远走入大漠,在那荒凉无垠之地呆了四年,被人一纸书信召回,那封信是白江清留下的,自己昏黄,上面留着他的印章,他在信上没说什么废话,只是留下了一方古药——如何废除天残九法,以及被废除之人该如何治愈被毁去的筋脉,天残九法为歪门邪道,歪门邪道自然有不好的地方,天残九法太霸道,一旦废了天残九法,那么那个人的筋脉就会被毁掉,再也不可修炼武功。
末尾白江清只留了一句话:十余年前,家父将此方交付天若水。
那方子还需要一修炼易筋经之人,巧了,花繁的老爹花酒,莲生和尚,便是知名的高僧,再说花繁不会那般挂念旧情,我赶到之时,他便潦草离去,留下我和花繁同行,我本猜测自己是遭人算计的,后又联系起江湖上的种种消息,这才得出结论,得出结论后,我悄悄给两易庄少庄主胡安送了消息,让他派人跟踪,阻挠花酒。
我赶回中原的路上便听闻花镜宫宫主去修炼,已经四年都未现身于江湖之上,甚至在揣测那位风华绝代的宫主是不是走火入魔死掉了,而花繁一向疏于管理花镜宫,把这些交由自己的属下雪霁和蔚公子等人,雪霁将走,而他又跟我纠缠在一起,蔚公子说谎话时只透露出一点真实——他迟早也是要走的。
花繁顺势于我同行,我联系起那方子里的叶檀草洗髓草龙骨之类,在把这些跟我老爹联系起来,只的出一个结论——我老爹会跟自己大弟子联手算计我,他常干这类事,这两个人就是这般狠决又深情。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只是我不明白蔚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取下我和花繁的性命,可他并未,大抵是不愿,花繁不知是知晓还是预料到,也不阻拦。
自打一开始便显露出端倪的是花繁本人,他一身积毒,加之先天缘故,一双眼是不怎么好的,在阳光下空茫茫如红色水晶,因他的目光是散着的,什么也看不大清,是个实打实的半瞎,他修炼天残九法,借此支撑起一身羸弱骨,免得积重难返。
我再一次见他之时,便见他那双如第一次见面一样的眼,目光散在虚无里,那颜色浓艳的眼陡然生出几分荒芜,又干净澄澈的不像话。
那时我便知道,他这几年,已经荒废了天残九法。
在我和他之间,他选择让我活下去,为此不惜欺瞒、挑起恨意、逗弄、算计。
可我也很想让他活下去。
第65章痴人一个
65.
行走江湖绝对不是什么容易事,住在黑店里还算是好的,没有黑店的情况下人要去寻野兽住的地方,那类地方荒废良久还好,若是还有毒蛇或者野兽在的话,更是麻烦,最麻烦的是我提防花繁好几天本就没睡好,舌尖下一直压着醒魄草,醒魄草难寻,我为了这草找了两年十一个月零七天,就是为了提防被人下药,不省人事地昏睡过去。
这么一算,我已经十多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一天睡上四个时辰是不够的,睡得时间不够长我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一头疼又难睡过去,可身后的人咬紧我不放,我想方设法把这个人甩掉,甚至勉强自己用缩骨功套了女装,可那人鬼一样阴魂不散,恶犬一样咬死我不放,我这几年餐风露宿得久了些,变得皮糙肉厚了,可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我看看不远处的灰色身影,停了脚步,等那人过来,挑挑眉头,恶狠狠地开口:“两易庄少庄主你还真是个十足十的奸商,过河拆桥这事干的还真是顺手。”我嗤笑声,揉揉眼角下的淤青,觉得胡安还真是麻烦,恶由胆边生,说实话,我想把这个人打一顿,手脚捆了,丢到荒山野岭喂狼。
“哪有哪有,这是笔赔本的买卖,本少庄主亲自过去,被人发现了不说,莲生和尚和天——”他微妙地顿了顿,眯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笑了起来,笑得分外无辜,撇撇嘴道:“我的玉佩还压在那里,两个老狐狸一合计把我坑了个彻底,这些天来我还没追到你你就跑,我可是辛苦得很呢。”
他抱着手臂看我,向前走了一步,我见状后退三步,拔出浮生,摆出警戒的姿态,胡安摊手,表示自己两手空空是无害的,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冲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怕什么,我也不想掺和进去的,本少庄主只是个爱凑热闹的闲人,只是那玉佩是故人所赠,有朝一日见了人,我怕我不好交代,你只要答应,为我讨回就够了。”
我不解地皱眉,疑惑地扫人一眼,不知他何时竟是转了性,胡安咳了两声,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笑吟吟道:“白江清支付了足够的代价,让我倾尽全力帮你,本少庄主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他得意洋洋道,又问:“怎么,你不答应?你不答应也行,那我就按照莲生和尚和你爹的要求,把你给绑回去,拿你赎回我的玉佩。”
“我大可把白江清给我的东西退回去,就算是白江清,他也不清楚我想要什么啊。”他长长地叹口气,眉眼间的狡黠化作飞灰,被谁轻飘飘地吹了一口气,无声地散了。
“好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我冲人挥挥手,运了乾坤天地就跑,一转身还未跑几步,便见胡安胡少庄主抱着手臂,倚着后面的树,促狭着眼看我,我仓皇后退几步,被身后的石块险些绊倒,还未倒下去时身后有人一把揽上我肩膀,我习惯性一抬手,浮生扫到人眼角处终止,剑气扫过,留下一道艳丽红痕。
“小孩子戾气怎么这般重,我还想说,你要倾尽全力寻回白江清,就算他死了,也要把人的尸体带回,可以么?”他嘴上这般教训我,自己笑时眼里的戾气更甚,本来就不是什么俊朗周正的长相,这样的表情,使得他看起来活脱脱是狐狸成了精,自顾自埋头算计着,等着别人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他就那么笑眯眯的,我却觉得背后发凉。
“为什么?”我问,对这个人的印象始于初见,狡黠如狐,一身贵气,怎么看都是薄情模样,一身游戏人间的浪荡气息,从我收到的诸多消息和这个人的往来中,我发觉胡安的确是个薄情性子,鲜少执着,只爱看热闹,兴致来了就掺和进去,以着微妙的旁观立场看戏,奈何他身上打着两易庄少庄主的名号,胡安又晓得拿捏分寸,不触动他人底线,再放下引人主动上钩的利益,他总能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安然地全身而退。
“倒霉孩子,你怎么那么多事。”他笑,抚过眼角自下而上斜斜划过去的那道红线,挑眉问我:“喂毒了吗?”
他的手指危险地搭在我脖颈上,只要我说有,他就该胁迫我拿出解药,我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可是正人君子,没有那毛病。”
“你小子只是嫌麻烦吧。”胡安翻了个白眼,嫌弃道。
“啧你一直在偷窥我吗?”我打掉人的手,抱着手臂摆出瑟瑟发抖的姿态来,我和他不是什么熟人,他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楚歌跟你一个毛病,他嫌麻烦,觉得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毒死这件事未免太惨了些,好了,江湖再见,有朝一日就算你死了,挖地三尺我也会找到你的尸体,你欠我的玉佩,我自会讨回来。”他甩甩袖子,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我叹口气,折膝盘腿坐下,想知道这个人跟了我好些天,怎么还是这般精神?何况这人比我还晚了几个时辰,怎会这么快就能赶上来?我一直以为胡安胡少庄主是个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就是个摆设,这些年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胡安把能动口就不动手这句话贯彻得彻底,我未曾听闻胡安胡少庄主跟人打斗之类的消息,或许是有,可两易庄的人把消息拦截封死了。
我这些天使靠着醒魄草才勉强提起精神的,那胡安胡少庄主呢?为了甩开他我就没按照正常作息睡过,不惜半夜三更爬起来赶路,披星戴月,运着轻功一路逃亡。
我盯着人离去的方向一阵,捞了捞袖子里的鬼工球,听着沙沙的声响,掂了掂重量这才安心,鬼工球要是不在了,我和师兄的兄弟情可就能轻易打水漂了,我和他都是在老头子教出来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翻脸比翻书还快,只留了一点深情,难以轻易交付他人。
白江清在我师兄心尖尖上的位置,和他相关的,半分玩笑都开不得。
我嗤笑声,觉得世事太过无常,在有生之年里,我还能见到我师兄身上安着情深两个字的一天啊,我本以为他会那样浪荡一辈子呢。
而今离终南山,也只差两天的路程了,阳光自高空跌落,摔了我一身,我只觉得暖和得很,醉了一样想要去睡,我咬咬舌尖下压着的最后一点醒魄草,觉得自己的确是天若水教出来的,这败家的程度跟人有一拼,醒魄草能续人半条命,使人神志清醒,若是经由歪门邪道之手还能成上好的促进内力大涨的药丸。
我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了,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若是败了,大概我会被我师兄还有一整个花镜宫追杀的吧,而我手上的鬼工球要是让旁人知道了,更是一场灾难,我怕是会被半个江湖追杀的。
我戚戚然地想着,继续赶路,把自己当做一段朽木,不近人情,不知疲倦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