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刺秦王大抵不上因为满腔孤勇,只是因为没了退路,他是被大义和侠义之名逼的,而我不是,我自觉踏上这条不归路,不肯回头,搭上满腔可笑的少年锐气和意气风发,搭上我一整个年少。
我苦苦熬过了没有醒魄草支撑的两三天,虽说我是个败家,可我咬着的醒魄草不过是无用的根须,那点根须没了,我只能咬死后槽牙撑着,好不容易到了终南山,天杀的是我师兄在山脚附近设下了不少陷阱,光是山脚下的毒蛇就够我受的了,这也的确是我师兄干的出来的事,明知自己师弟要来却不提及一句和陷阱相关的,正确的道路也不肯说。
我走出陷阱便见自己师兄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在读,刚看见人时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定睛细看——这的确是我那天杀的师兄,只是他变化太大,我险些认不出来就是了,见我狼狈的出来,他勾唇一笑,还是浪荡风流的模样,嘲笑我那一切都是我错觉。
天青的衣服大多是杏子红,我偏爱烟灰色,我师兄楚歌单单爱黑色,他喜欢穿黑衣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其他衣服容易脏太麻烦,黑衣还能当做夜行衣穿。
他穿黑衣是极好看的,黑衣白肤衬得一张脸更白,恰到好处地压了几分那双桃花眼的艳色,收敛了一身的轻薄孟浪,而今他懒散地握着一卷书,穿着竹子青的衣服,袖口压着一圈银色云纹,头发潦草地束着,脸颊边落了缕发,扫到下颔,线条断的利索,那双桃花眼眼尾上挑,颜竹子青那寡淡的颜色根本压不住,反而使其不减反增,灼灼如艳丽桃花,他抬抬眼角,是张扬得过分近乎逼人的艳,将一身的轻薄孟浪气发挥到了极致,我竟觉得自己这不着调的散漫成性的师兄是个人物——还是王侯将相那类的。
我盯着他良久,总觉得那竹子青的衣物眼熟,后来才惊觉——那时白江清的。
“你太迟了。”他起身,抬手,我下意识想打掉人的手,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按着肩膀,择掉一根草叶,他促狭着眼问:“你是在草地里滚了一圈吗?”
“啧啧啧,拜你所赐啊,我的好——师——兄。”我咬牙切齿道,看着人拿了铁扇逍遥,故作风流地唰的一声展开,半张脸藏在铁扇后,笑意盈盈地看过来,眼角有着绚烂得灼灼逼人的桃花颜色,那眼却再也不是了。
昔日他抬眼笑时眼底水光潋滟,深不见底,是一泓盈盈动人的秋水,十里烟柳繁华般透着盎然生气,而今那秋水枯了,徒留桃花眼粉饰出灼灼逼人的颜色,免得教那干涸河底露出。
“师兄,你还真是——痴人一个啊。”我感慨出声,他笑着那扇子敲我脑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把我额头敲得发红又没有太痛。
“说得就跟你不是似的。”他嘲讽地勾着唇角,我没说话,免得让他说我反驳是因为他说的是对的,我不说话是我在磨人,在嘴皮子上,我向来是及不上我师兄的。
我向来都不是痴人,只是个傻的。我们三人里,我最愚笨不过。
第66章从头到尾,全是算计
“喏,鬼工球。”我把那东西抛给他,居高临下地扫人一眼,疲倦之余,怒火蹭蹭蹭地往上涨,我师兄举着那鬼工球细细地看,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我抬脚踢踢人竹椅,冷笑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要来,加大了这机关的难度?嗯?”
“是又怎样,这可是费了我不少力气的。”他转转那鬼工球,外面是镂空的双龙戏珠的图案,象牙颜色已老,经由岁月冲刷出温润质感,里面那被称为人鱼殇的珍珠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若血泪,随着我师兄的把玩,泄出一抹妖异的红,这颗鬼工球是由有名的匠人雕刻的,加之内里罕有的人鱼殇,这一颗不过十层的鬼工球,便成了无价之宝。
可它也的确担得起无价之宝四个字,毕竟是名满江湖的封家家主之物,得到鬼工球的人,便能号令隐于深山的封家,封家向来都是认鬼工球不认人的,而褚杨和陈茗这两人也在两易庄放出消息:“只要有人能寻出鬼工球,我们二人便会实现那人提出的要求,无论那要求是否违反江湖道义。”
我疑惑着我师兄想做什么,不知他为何心心念念地求着这东西,就算是封家,名满江湖的褚杨和陈茗二人,也救不了白江清的,白江清身上的长生蛊近乎无药可救,那些药草寻着太艰难了,就算是寻到了也无用,只有隐居于终南山的墨不染能救人——可没人能找得到墨不染,墨不染早就断了尘世牵绊,和落发为僧也没什么差别。
我正思索着怎么安慰他,我师兄便起身,手里的囹圄挥了几下,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他的剑招太快,动作太利索,我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后飞起一脚,劈头盖脸地骂:“你这个败家玩意儿——”
我师兄耍杂技一样跳到在椅子的一个角上,脚下的竹椅转啊转的,他那剑拨开破碎的象牙,那名为人鱼殇的珍珠被他的剑一挥,刚好朝他的方向飞过去,他顺手捞过,一脚踹开竹椅,那竹椅直直冲我飞去。
我挥动手里的浮生,三两下便把那竹椅破成碎片,我师兄在碎片纷飞里懒懒地站着,甚是闲散,我恨不得扯着人领子骂一顿,可我能拿他怎么样呢?毕竟这个人脸皮比城墙还厚,而且还不听人话。
“啧,脾气真大,这的确是封绮的鬼工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笑吟吟地开口,手指一用力,那人鱼殇裂开,他的大拇指食指再用力一搓,得,彻底成了粉末,腥红的粉末一层层向下落,闪闪发光,在阳光下蹁跹飞舞,该是破碎的星辰粉末,我握紧浮生垮着脸,只觉得自己师兄真是个败家败得彻底的,你都知道这是封绮的鬼工球,却还要当着我的面把他弄成粉末,师兄你脑子真的没进水么?
“这里面啊,封着天下第一的毒,醉生梦死。”他眯着眼笑,眼里盛着清透的阳光,我咂了咂舌,醉生梦死最是痛苦不过,它能让人陷入沉睡,梦境随着年月变迁增多,中了醉生梦死之人将会越睡越久,一旦入睡就难以唤醒,梦境由先前的一重增多为十几重,睡眠时间将会由一个小时增加到十几天,甚至能增加到一个月,直至长眠不醒。
“你想给七王爷下毒?”我挑眉问,努力收敛起脸上的鄙夷之色,七王爷是什么人,哪有那么好对付,光是七王爷府中的影卫就很麻烦,那批影卫人数不算太过,偏偏每个都是跟随着他出生入死的死士,那些将士父母妻儿已不在,无处可归,不愿回去,便成了人手底下的府兵,他们一个个都是不要性命的——因他们本身就是战场上归来的亡魂,徘徊于世间,无处容身。
“呵,你想怎么下?那群影卫可都是不要命的疯子。”我没什么好气道,这不是我的错,这种寻死的事他想干便去吧,反正我是拦不住的,可我不会去就是了,我陪着他去死做什么,两个人一起寻死叫殉情,我跟他殉哪门子情?
“你不用管,走吧,去见阿清,还有你这混小子都做了什么?你要是被人逮到我师父会打断你的腿的,你被抓到我也帮不了你。”他揉揉太阳穴,无力地叹了口气,扫我一眼,凄凄惨惨戚戚地从喉咙里挤出婉转的一声“唉——”来。
“你家阿清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么?可怜你师弟我天真烂漫,被人骗了不说,我那薄情师兄还不肯帮我,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我无辜地冲人眨眨眼,很有底气地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傻的,我不曾收过白江清的竹简一条,更不曾从胡安那里买消息,了解到白江清和一干人等的恩怨情仇。
武林大会后我遁去大漠是有原因的,天下之大我哪里都能去,跑到那里喝西北风吃黄沙纯粹是因为白江清的竹简一条,上书:“你若帮白某寻到封绮的鬼工球,你所求之事白某定当倾尽全力。”
我能说什么呢?我让胡安回了他一个好字。而后孤身一人入了大漠。
我师兄听了我的话后挑挑眉头得意一笑,唇角矜持地勾了勾,又勉强中止,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道:“白三公子的确能算计,难怪你会折到人手里。”我师兄垂着眼角笑,并未反驳,一双眼水光潋滟着,恍若他年少之时。
我总算明白情之一字算是什么了。
大抵是提起他时,你眼角桃花泛滥成灾,眸光如初清湛。
我想着,不由得一抖,只觉得满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心底却觉得宽慰了些,我那师兄能好好地,便足够了,只是在此之前,还要解决掉名为七王爷的麻烦。
“对啊,他就是折在我手里又能怎样,你还要向白某人讨账不成?”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引诱我主动上钩的男人有把柔软的嗓,声音不大,反问时勾出挑衅意味来,我回头看见人,笑吟吟道:“白三公子,好久不见。”
“多谢白三公子给的药方,把我的退路彻底堵死。”我垮着肩,摊着手苦笑。只觉得他要是不掺和进来,我跟那谁谁早就一刀两断,分道扬镳了,说实话,我真不想感谢他——我可是连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了的。
白三公子温文尔雅一笑,摆出一张无可奈何的脸,淡淡道:“花繁不在乎自己的举手之劳,可白某人不愿欠人人情,当初他的举动只是为了给罗刹添堵,可救人性命不是小恩小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白某人自然要还回去。”
“还是说,你真的愿意看着人赴死?你若是愿意,也不会在这里呆着了。”他拿琥珀色的眼看我,很是澄澈剔透,干净得很,没有一丝拉人下水的自觉和愧疚,我捏捏青筋直跳的额角,觉得这人还真是面容可憎得很,啧,要不是他是我……算了,我本身就玩不过他。
“为什么是我?你想让我做什么,白三公子?除却我之外,明明你还可以把这些事情交付给他人,比如你的兄长,胡安,或者别人,我才不信你欠人恩情的说辞,花繁哪会让别人白白欠他?你更不会,在交易之时,你们二人就该清算好了吧?”我仰起脖颈,两手交叉着放在脖颈后,抬了抬头,听到骨骼咔嚓的清脆响声,听起来像是碎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嗯?白三公子”我捏捏脖子,看向白三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