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陈星真的笑了,他摇了摇头。
“阿初啊。”他这样叫他,他似乎已经很久这样叫过他了。估计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才有机会这样叫他。
醒着的顾夏阳,睡着的阿初。
阿初,早该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获得新生的人会有新的名字,即使是用别人的名字,能活下去,也是一种幸免。
陈星其实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很佩服顾夏阳的,从心底里佩服,顾夏阳不仅能活下来,还能活的很精彩,起码在别人眼里绝对精彩。
只是他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去怀念过去,去记得一个叫陆初的男孩儿。
陈星还能很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陆初时的场景。那一双比任何人的都要倔强的眸子,包含的是他那时候最想要表现出来的,却只敢偷偷藏起来的情绪。
他那时候已经和其他被教育过的孩子一样,滋生出了害怕的心理,那些人指使他在大马路上去冲撞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摸点东西。
即使一开始不会愿意去做,可有时候不愿意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也是要去做的,小孩子不会去想那么多,他们只是想要简单地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好了。最早偷到东西的人最早吃饭,剩下的人当然吃别人剩下来的饭。陈星在偷了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别人剩下来的饭了,他其实心里还有点骄傲的。
直到这个叫陆初的人出现,他发现他第一次连剩饭都没得吃了,陈星绝没有想到,这个在早上还倔强地说不跟自己这些乌合之众干他口中说的什么非法勾当的事情的人,明明挨的打最多都不肯掉一滴眼泪的人,却在今天晚上偷的最早偷的最多,他甚至还颇有些得意地去邀功。
按照规矩,最早偷到东西的人最先吃饭,陈星其实是有些不快的,不过想着第二其实和第一也差不多,食物准备的分量不多也足够三四个人吃了,他也没太计较。陈星总是会稍微有点良心地不会吃那么多,给后面的人留点。
直到轮到他的时候,他才晓得,这个叫陆初的人绝对没有什么良心。
“你怎么吃那么多!”陈星拉住了他,他差点是惊呼地说出来的。
陆初和陈星都已经十五岁的年纪,可陆初明显长的比陈星高很多,他居高临下,舔了舔嘴,挑挑眉,然后拍了下陈星的肩膀,“怎么,你不服气?”
当然是没有道理不服气的,没有人会给他不服气的机会,所以陈星决定从这个时刻开始就讨厌他。
小孩子的讨厌总是幼稚的,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很孩子气地把陆初的名字刻在院子里的树上,然后每天踹个七脚八脚。陆初后来因为这件事嘲笑了他很久,其实即使是顾夏阳也还是会嘲笑的,他会笑的不可开交地说:“陈星,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陈星当然不会理他,只不过会在转过身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确实还是蛮好笑的他想。
讨厌陆初的幸福时光也并没有很久,这种讨厌一直持续到一个晚上。陈星摸了不该摸的人,按道上的规矩,这双手是留不得了。
当时陈星吓得一下子眼泪就掉了出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说话的,然后陆初突然一个耳光就甩到了他的脸上,陈星当时脑子嗡嗡地,觉得耳朵都被打出回音来了,他听见陆初大声地就骂:“你怎么回事!连刘老大这样的人物都敢偷!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陈星这下连眼泪都不敢掉了,他想恨恨地拿目光去瞪陆初,可惜他那时连头都已经抬不起来。
脑子里嗡嗡地,听着陆初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他忽然就明白了陆初是在救自己,一下子心里横冲直撞地也不知道涌上了什么情绪。
陈星的手安然无恙,只不过是挨了一顿打,一起被打的还有陆初。
……
“哎呦,好疼啊!”谁都听的出来陆初是故意说这么大声,也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谢谢。”陈星这辈子说的第一句谢谢,是说给陆初的,这声谢谢里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哟,还真像个娘们儿。”陆初笑他。
陈星没有顶嘴,他也笑了。
一笑泯恩仇。
陈星突然就感觉到了友谊的小船竖了起来,他是到后来才发现上了贼船的,如果他知道后来要为这艘破船处理这么多破事,他当初一定不会说那声谢谢。
陆初让他叫他老大,他不叫,所以就叫他阿初了。听起来不错的名字,其实陈星一直觉得不论是阿初还是夏阳,都不太适合这个人。虽然是朋友,陈星还是会替名字可惜,这么纯情的名字,怎么就交代在了这么个玩意儿身上。
后来他们一起合作偷东西,百无一失;一起欺负新来的伙计,耀武扬威;一起偷懒,一起看片,陆初去摸女生的屁股,然后陈星陪着他一起被对方的凯子叫来的人追十条街。至于私底下自称北海街双煞什么的也不会有人管,陈星觉得生活没有比这更自在的了,这样有忧无惧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两年。
再后来他发现他好像又并不是很了解阿初,阿初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有时候会在夜里看见阿初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月光,明亮却又暗淡的目光,这样的眼神让他产生一种阿初和他不在一个空间里的错觉,完全不一样的阿初。那些平时的骄傲和嘚瑟后面其实似乎蕴藏着很多的不同的东西,不过陆初既然有意伪装,他也没必要去深究。
陈星是在陆初变成顾夏阳的那天知道了所有事情的,阿初突然有一天就告诉他说,有一个叫顾夏阳的有钱人家少爷死了,他要用他的名字和身份替他活下去,还说以后可以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陈星差点没把喉咙里的煎饼馅呛到他脸上。陈星本来还想只当他脑抽了,做白日梦,但是他又知道陆初反常的情绪往往又最真实。后来他真的就变成了顾夏阳。
那天顾夏阳也像现在这样喝了很多酒,他很高兴,但是陈星却觉得很诡异,年纪不大醉的也快,顾夏阳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说什么终于有机会了,还说什么等着看之类的话,陈星觉得下一秒都可以送他去精神病院就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星在有一瞬间看见了他眼神里透露出来的狠戾,从来没有过的,最不像阿初的时候,甚至有些可怕,他觉得心里猛的噔了一下。
其实后来顾夏阳有很多时候都不会像阿初了。
喝醉了的顾夏阳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一些匪夷所思的事,陈星即使很惊讶,但也很安静。顾夏阳也说得很轻松很冷静,可陈星却总觉得他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伤,他突然间就觉得,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阿初,恐怕这才是真正的陆初。
顾夏阳问他:“陈星,你有没有拼了命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陈星说:“我不想拼了命,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快活地活下去。”
顾夏阳笑了,顾夏阳其实笑起来很好看,深深浅浅的两个酒窝,很有神的一双眼睛,这种笑里有几分落寞,也有几分羡艳的情绪,他说,“我祝你心想事成。”
后来顾夏阳走了,他没有不告而别,却也跟不告而别没什么两样,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大发慈悲地请他吃了顿海底捞,第二天就再也没了踪影,他只在call机留了六个字的言,“我走了,会再见”。陈星去打听了才知道,顾家把他送出国了,他没有问过也没有想要去问他是用了什么本事手段当上有钱人家的少爷的,可陈星当时喉咙里非常苦涩地,想要问问他,再见是多久以后?很久他才闷闷地只发出了两个字音,“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