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副官,你并没有职权要求我的上峰找人」分队长的副官愤慨于许一霖的无视。
『还找吗?』
分队长沉默了一下,抬手看表,天就要黑了,这块阵地不能说没有啃下来,虽然旅座失踪,日军失踪,但这里已经不是前线。
「再找找」
『再找找吧』
许一霖看看身后,空荡荡的墙壁。他靠着墙壁坐下,分队长顾忌着他到底是旅部的副官,还是带人往黑暗中去了。
『再找找吧』
他对着空气笑笑,摸出一块糖。
其实寻找也是徒劳的,因为除了被留下打死的那几个日军,巨大的防空洞里再也找不到任何日军的踪迹。这种早有准备的撤退让人不免怀疑是不是计划泄露,导致日军已经留好后手又占了先机。不能永远在地下搜救,许一霖努力维持着一个副官该有的气势,即便他毫无战功,不能服众,他也要努力拿出一个少将副官的架子,哪怕他在找到杜见锋之后被不服众的人乱枪打死,或者被唾沫淹死,他也要挽救他的旅座于水火。除了杜见锋自己的加强排,几乎没有人再愿意耗费时间在这块诡异的阵前。人命都宝贵,杜见锋最懂得这个道理,他从不在能有机会撤退的时候浪费时间死守。人只要活着,就能有战无不胜的时候,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许一霖在通风口转悠,他身边一个人都不剩,十五分钟前他看见汪淇通的尸体被搬出去和其他人的堆在一起,焚尸要再等等。他拿着望远镜在通风口往外看,这里是一防阵地的中心,日军很狡猾的在这里安了通风口,以便在地下的时候通过仪器就可以俯瞰整个阵地的斜面,尸山在阵地侧翼堆积着。中国军人一堆,日本军人一堆。人们能做到的最大安慰不过就是中国的死人整整齐齐浇上汽油,日本的死人横七竖八浇上汽油。上午空投两次,重炮远程射击一个基准,硝烟都是浓黑。浇了汽油的尸山焚烧起来,和没有散尽的硝烟搅在一起,是血肉黑泥的战场。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许一霖摸出烟夹在手里,他整理了表情,用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告诉自己杜见锋回来了,他一回身就能把烟卷塞进旅座的嘴里,然后微笑着说,你回来啦。
「许副官,找到了」
分队长拍了拍许一霖的肩膀,对方没回头。
『还活着?』
「还活着」
许一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子,他难以压抑自己重逢的欣喜,一把揪住分队长的衣服。
『在哪里?!』
分队长抿紧了嘴。
「侧翼,侧翼火线」
许一霖已经欣喜若狂,他松开分队长的衣领,往侧翼阵地跑。
侧翼,五十米外焚尸的浓烟滚滚,一百米外焦黑的土地寸草不生,许一霖带着加强排和分队长到了侧翼防护的战壕,他们同一时间看见了杜见锋。
和日军。
一个小队的日军站在五百米外的侧翼火线,暴露在硝烟里,他们并没有消失,从来都没有,日军自诩用三个月占领中国,所以他们洋洋得意,尾巴上天。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折磨了一个战俘,再用整整一天的时间高兴地看着中国军人寻找这个战俘。
战俘已经没有价值,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帮日军试验了全部的刑具,有的好用,用刑的时候他会溢出隐忍的喉音;有的很不好用,用刑的时候他会对着行刑官笑着啐口水。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有用的,他们把他钉在用两根长短木头做成的十字架上,再往他的手心打进铁钉。
日军很满意这种对中国军人的震慑,所以他们动用一个小队的兵力来掩护这场示//威。
战俘的伤腿上插着十几把军刺。
战俘被鞭打得破碎成丝成缕的上衣沁透着血。他灰头土脸,像在地下被埋了几年又挖出来的陈尸;他全身除了泥灰就是黯红,让人以为这是穿行在密林中孤独的山鬼。
一个日军朝天开枪,提醒人们这是一场沉默地对峙和表演。
许一霖握着望远镜。
『一个小队,给你五分钟,全歼』
「我让他们撤了」
『你说什么?!』
「上峰让撤退,我让他们撤了」
『不是只有补充兵力撤退了吗?!』
「都是人命,许副官,都是人命」分队长把拳头砸在土石的墙壁上,是他发现的杜见锋,这原本就是给中国军人看的戏,杜见锋被钉在十字架上。分队长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日军的企图。
也许是不满于「观众」的忽视,小队的日军又朝天开了两枪。
他的枪声让战俘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看见了一个望远镜的光点。
许一霖。
他觉得自己走进了无限的永夜,只剩下战火,哭喊,血和泥混搅,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变成黑色的胶泥,沉浊腐臭,令人作呕,他被这潭胶泥粘住,深深的陷下去,最后把自己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