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许一霖伸出手,握住他的。
他干净,纯粹,是年轻的希望,眼睛里永远光明,永远神采奕奕,他想去上海看电影,去北平听京剧,苏杭美景天上有,东北的大雪能封山;他眼睛里老带着笑,虽然他总是数落这位长官,数落他骂骂咧咧的没规没矩,数落他猴急,数落他让人疼痛的进攻。他永远叫长官是杜见锋,只有温柔的时候才叫见锋,而旅座这种尊称倒成了打趣或闹脾气的时候才喊的代号。他宠着他,恨不得把全世界能换来的东西都换给他,跟他喝交杯酒,杜见锋自己也心跳如雷,怕一个没弄好洒了一身,让许一霖扫兴。
去他妈的胜利,去他妈的战场。
他只想爱他,沉浸在只有他和许一霖的小巷。下着雨,他给许一霖打伞,陪着他去买粉丝汤,汤多味厚的粉丝汤里沉浮着百叶包,咬一口溅出汤汁,石板路一片青苔繁华,他提着松子糖,云片糕,加了桂花的冬酿招摇出甜香,口袋里美琪大戏院的电影票上写着洋文,许一霖一边走一边抓爆米花往嘴里送,细雨淋湿的路上,他看他是哪里都好。
去他妈的死亡,求生,弹药,战术,还有绝望。
他要每天和许一霖在一起,没出息就没出息,他要和他灵魂契合,肉体交媾,汗水相融,亲密无间。他和许一霖必须每天出双入对,从不隐瞒,衡量他们感情的标准就是爱情。他们的爱情永远纯真,永远美好。他永远不让他们的爱情枯萎,他会阻挡所有伤害爱情的暗箭。他与许一霖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这份爱情,繁星为证,日月为鉴。
爱情啊,它令人发疯。它能令心灵破碎,顽石移动,禽兽变人。
它让死人复生,活人贪恋,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他就要发狂,他看着那点亮光之后的眼睛,想象着那双眼睛之下迷人的嘴唇。他想笑,用笑容感谢这种邂逅;他也想哭,流下三秋冷冬,盛春浓夏的泪水。
他、他、他,伤心辞汉主;
我、我、我,携手上河梁。
不思量,自难忘。
许一霖。
一霖啊,
我对你,一见钟情。
日军终于难忍这份沉默,天就要黑了,而「观众」却没有预想中的疯狂。
于是他们沉默地开枪,用小口径的子弹造成不会致命的贯穿伤,子弹带着烟线穿入十字架上的肉体,血肉喷溅的阻力让流弹落地。
一霖,给老子个痛快吧。
一霖,你就给老子个痛快吧。
「许一霖!你的命是老子捡的!」
「你欠老子的!现在给老子个痛快!」
一个日军疑惑这个已经濒死的中国军人哪里来的力气吼叫,他把疑问换成子弹,穿入了战俘的肩胛。
剧烈的、烧灼的疼痛让战俘昏迷了一瞬间,但他很快苏醒,努力用涣散的目光寻找着刚才的亮光。
杜见锋对着亮光,露出了一个许一霖熟悉,而别人绝没有见过的温和笑容。
老子没有受苦,只是累。
『分队长,能打旗语吗?』
被点到的分队长从信号员手中接过手旗,「我上去」
他把身子探出一半,做出发旗的姿势。
『外贼不灭,何以家为』
『兄今先行,弟随其后』
『见锋,保重』
杜见锋看着旗语,想起如瞻镇寒冷彻骨的深潭。
他看见缴获的九二步炮,伸出光滑平直的炮筒。
「谢了啊!」他看着炮筒缓缓移动,最终瞄准了他的胸膛。
他快乐,难过,遗憾,悲伤。
落日衔山紫,烽烟蔽天沉。
他迎着晚霞,硝烟,许一霖的双眼,笑着喊:
「许一霖!老子永远都忘不了你!」
许一霖也笑,『不要脸,喊什么喊呀』
他拉下了炮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