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霖看着摔在一边的银色的碗,突然觉得上面反射出的雪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真痛快,这种撕扯的剧痛。他希望这种生疼能腐蚀掉他的眼珠,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发光的小碗,拳头死死捏着。
许志山看着他,这个高高瘦瘦,一表人才的儿子。
他不配给这么优秀的孩子做父亲,不配跟这个孩子有一丁点的联系。
他突然很懊悔他的前半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许一霖松开了拳头,转身开门。屋里浓重的病气即将把他吞没,他迫切的需要干净、自由的空气。
他的手碰到微凉的门把,病房的门把上常年沾染着细菌。
生了重病的人们推开这间房门,在里面得到治疗或者放弃治疗。
也许等到许志山再从这里出去,他的下一站就是太平间。
许一霖握紧了门把,输过液的右手爆出青色的血管。
『你走好』,他没有回头,捏着门把缓缓说道。
「行,谢谢你看我」许志山点点头,「早些回去吧」
杜见锋站在住院部门口,点燃第三支烟。
他的目光总是沉沉地盯着地面,只有自动门打开的时候他才抬头。
他等了很久,终于看到了许一霖。
失魂落魄,不,他只是疲惫不堪。
杜见锋迎上去,想给下午刚发过烧的小孩儿披件衣服。许一霖推开他,浑浊通红的眼睛里是迟钝而懵懂的神色。
「没事吧?」杜见锋追上去,许一霖一言不发,闷头走着。
杜见锋停住,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冲进三院楼下的花园。他拉开车门,从副驾提起一兜啤酒。
他追着许一霖,直到那个孩子在一棵树前停下。他离小孩儿三米远,看着他一下一下的用拳头狠狠砸着树干。
等到许一霖停手,杜见锋才过去,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心里好受点儿了吗?」
「好受点儿了就停吧,你这手得肿一个礼拜,待会儿给你挂个号包扎一下」
许一霖拼命地喘着粗气,杜见锋递上一罐啤酒。
「烧刚退,喝一罐意思意思。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许一霖接过啤酒,大口大口的灌着。
也许是夜风太冷,又或者麦香醉人。他只喝了一罐就觉得恍惚。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一罐啤酒也远远不可能把他灌醉,但他却迫切的需要假扮一场酩酊大醉,让几近潦倒的心随着酒精的蒸发重新跳回该有的频率。
『他现在才来找我』
杜见锋耐心地站着听许一霖开口,然后他自己也开了一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他还叫我名字,让我恶心,他现在才来知道找我!』许一霖猛地拽住杜见锋的衣领,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嘶吼心事的山峦。他两眼通红,额角暴起青筋。
『他要死了!重病!血液科!他才想起有我这个儿子…..我他妈嫌他恶心!』
『我以前发誓,看见他就当街把他砍死!我绝不手软!我恨他!我从没出生就开始恨他!』
『可是….我他妈还是想见他!那是我爸爸!我也有爸爸!你明白吗?我也有爸爸!』
『我妈年轻的时候被人叫烂货,婊子!我想找他,我想带他去百春路!告诉别人我妈不是个下三滥!她有自己的男人,只是她男人一直没找到我们母子!』
『我恨他,可我告诉自己,如果他能对我妈好….我不怨他…..那个男的…..他打我妈,还打我…..他趁我妈不在的时候玩儿了命的揍我!我就想…..如果…如果我有爸爸,我爸就能教训那个男的一顿!』
『我…..我想喊他一声爸….我张不开嘴…….我想打死他,可他真的病了……他不叫我配型,可配上了我就真想救他吗?!我不知道…..』
许一霖攥着杜见锋衣领的手慢慢松了力气,他像是在呢喃,呓语一般的倾诉。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难受…..他敲核桃的样子和我一模一样…..可他怎么能那么对我妈!我妈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没享过一天福!他…..他凭什么那么对我妈….凭什么…我呢?我又欠他什么?凭什么我受了那么多罪?!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