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霖忽然嚎啕大哭,那是一个男人推掉了一切尊严与架子之后剧烈而痛苦的哭泣。他眼泪汹涌,哭得像个小孩儿,他仿佛变回了那个躲在百春路幽深的巷子里,哭喊着找妈妈找爸爸的小小的男孩。他躺在漏风的小厨房里,挨着煤炉的是他用箱子拼起来的小床。辰星看着他哭,雏燕看着他哭,夜风看着他哭,青砖路上的野草看着他哭。
「一霖,一霖?」
杜见锋伸出手,抱住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男人。夜风擦过树梢,辰星融进天幕;他像他的情人,也像他的哥哥,他是他的朋友。他轻轻抚摸着许一霖的头发。
「一霖,我来晚了啊」
第十一章
压力锅叮的一响,惊醒了睡着的杜见锋。
他躺在沙发上揉揉眼睛,一整夜窝在沙发上凑合着睡觉,现在全身又酸又疼。脖子好像也落枕了,拧来拧去都不舒服。杜见锋慢慢坐起,把身上胡乱盖着的毛毯踢到一边,衬衫揉得皱皱的,今天是没法继续穿了。他一面抻着懒腰一面走进厨房,压力锅蓝色的指示灯显示着食物已经做好。他按下排气按钮,蒸汽剧烈的从排气口奔涌而出,嘶嘶的声音让人觉得聒噪。
杜见锋关上厨房门,隔绝了一部分噪音。他进了卧室,关上开了一宿的夜灯。七点整的北京还没有大亮,朦胧的紫色由东到西的弥漫在天幕。启明星疲惫的眨着眼睛,城市才刚刚醒来。
杜见锋轻手轻脚坐在床边,蓝白条纹的被子里睡着一个人。那个人睡得很香,年轻的脸舒适的掩在被子里,呼吸均匀绵长。
杜见锋摸摸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烧。温热的额头和硬刺的头发让他一大早就开始心猿意马。昨晚许一霖到底是撑不住了,车还没到清大就沉沉地睡熟。那时的杜见锋十分不放心让许一霖一个人回去,他突然忧心不已,并执拗的认为如果叫醒他,再看着他走近清大,这个孩子肯定是要出事,而且是出大事。
于是他决定先把熟睡的人带回自己家,至少要劝他吃些东西,看到他情绪好转才能放人。李清江帮着杜见锋把人架到床上。杜见锋不会熬粥,又懒得守在锅边盯火候。认命的李秘书只好在商场关门前买了一只压力锅送上来。压力锅黑白配色,放入大米就开始定时。杜见锋看着沉睡的小孩儿,觉得他这一觉至少要睡到天亮。他预约了五个小时,压力锅红色的预约指示灯在黑暗的厨房独自闪烁。他给李清江下了班,收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屋子,又翻出毛毯盖着。他得睡沙发了,小孩儿在卧室睡得天昏地暗。
「再睡会儿」杜见锋轻轻说着,即便他知道许一霖根本没醒。他悄悄退出屋子。
厨房聒噪的排气声停了,只剩下满室醇和的大米香。
许一霖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从北面的窗户照进来,挥洒在床上,极为温暖,极为光明。他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绝不是他住的学生公寓。
被子上有很淡的烟味,床头柜上摆着烟灰缸和一个闹钟。九点半,闹钟嘀嗒嘀嗒的走,灰白的底色上有一根活泼的秒针。
许一霖坐起来,没想明白自己到底睡在了哪里。他正努力地揉眼睛想清醒些的时候,卧室门口站了个人。
「小许睡醒了?」
许一霖抬头看看,是杜见锋。
「吃点东西?我给你弄杯水,等着啊!」
杜见锋疾风一样出现,又疾风一样消失。等他再回来,一手端着个碗,一手拿着杯水。
「要哪个?」他闯进卧室,两样东西连同他手指上的烟味一齐冲入许一霖的感官。
『喝水吧』许一霖眨眨眼,拿过水杯。
「再喝碗粥」杜见锋把喝空的杯子接过去,把粥塞进许一霖手里:「熬得还行,我刚喝了一碗,熟了」
许一霖看着这个把生熟作为区分食物能不能入口标准的男人,突然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
他端着粥碗的手努力保持着平衡,却还是抑制不住两手的颤抖。杜见锋没有笑,而是把那碗碍事的粥拿走。研究表明一个人对于真实情绪的释放仅有五到六秒,之后的情绪释放多数是处于现有境况下的伪装。杜见锋照旧一手杯子一手小碗的消失,任凭许一霖在大笑之后把自己深深埋进被子。
「擦把脸」杜见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手里攥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毛巾。许一霖在被子里拱,最后终于露出了脑袋。杜见锋把毛巾扔在他脸上,热气让盖着毛巾的男人舒服地叹了口气。
「让让,我得把被罩拆下来」杜见锋拽着被子,许一霖极为配合的挪动着身体。他把两只手覆在毛巾上,正仔仔细细地擦拭。
杜见锋拆了被罩,就把它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他的家在北三环,透过东面的窗户可以看见熙熙攘攘的三元桥。早高峰刚过,只有几辆公交车不紧不慢的开,远远有公交报站的广播传来。杜见锋随意地叠了叠被子,捡起被罩出去。许一霖擦完了脸也下床,弄得人家被子里全是鼻涕眼泪的罪魁祸首极为乖巧的跟到了洗手间。
罪魁祸首看着杜见锋打开洗衣机把被罩扔进去,然后开始加水加洗衣粉。八公斤洗涤容量的洗衣机仅仅处理一个被罩未免大材小用,杜见锋看看罪魁祸首,问他:「你有要洗的衣服没有?」
『我?我没有要洗的』
「光洗个被罩,亏了」
『枕套什么的也洗了呗』
「去给我拿来」
许一霖踅回卧室,几下拆了枕套,看着床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被芯枕芯,干脆又把床单撤了。
杜见锋满意的接过许一霖收集的物资,一次性塞进洗衣机。柠檬味汰渍飘起淡淡的香味,许一霖帮着把洗衣粉橘黄的袋子用塑料夹夹好。
『江中牌健胃消食片』
「健胃助消化」
『放心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