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霖开了灯,屋里冷冷清清,饭桌收在墙角。
『妈,我回来了』
董宛芳没有理他,对着电视全神贯注。
『我给您下碗面条?』他又问。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电视里的吵吵闹闹,许一霖摸摸湿透的头发,拿了毛巾去楼下洗脸。
董宛芳看了一眼门口的水渍,打开了屋里的空调。
许一霖的房间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房间,因为它的功能仅仅用于睡觉。半人高的阁楼,很低矮,放着一张单人床,二十年,许一霖从不够长睡到比床还长,南方很湿冷,尤其是这种雨天,董宛芳总要给他通一个电热毯,然后半夜悄悄进来关掉——这些年睡电热毯着火的新闻太多,她难免担心自己买的毯子也要中招。
许一霖洗好脸就回去睡觉,身上冰冷湿透,他从床下的箱子里摸出干燥的衣服换上,又把湿的搭在床尾的栏杆上。杜见锋的行李箱还在自己这里,他鬼使神差的打开,就着台灯抚摸着那些叠得整齐的衣服。
杜见锋带去的衣服不多,除了西装就是两件毛衣,冬天的时候杜见锋很爱穿毛衣,深灰浅灰,或纯黑色的。毛衣柔软密实的羊毛料子把他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柔和,他在家喜欢挽起一点袖子,所以他的毛衣袖口要比一般人的略微松垮一些。许一霖时常看着那截露出约有十公分的小臂,白色的衬衫袖口和灰色的毛衣袖口相互重叠,紧实的肌肉温热有棱,而连接着小臂的那双手,会在不经意间揉一揉许一霖的头。
许一霖摩挲着那件最上面的灰色毛衣,凑上去嗅着属于杜见锋的淡淡的烟味。
他关上台灯,把箱子放好,抱着衣服睡了。
半夜,董宛芳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总有发动机轻微抖动的声音,这样持续的噪音让她难以入眠。
她爬起来吃了一片安定,十二点半,她想去关掉许一霖床上的电热毯。
阁楼和房间用一个四层小梯子相连,人踩上去吱吱呀呀,在夜里就显得很吵。董宛芳并不怎么想进去,她自从那天看见了儿子和那个男人之后,就对这间阁楼有了抵触。她站在梯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儿子的屋门。
许一霖脸朝里侧,她往地上扫了一眼,发现他根本就忘记插电热毯,插销落在地板上,形单影只,十分寂寞。
董宛芳嗔怪的看了一眼儿子,却发觉她的儿子在床上颤抖着。
阁楼很黑,很压抑,小木窗户透进来微朦的夜色。
董宛芳伸出手,摸了摸许一霖的额头。
高热让她缩回了手掌,她立刻探进被子摸孩子的身体,滚烫、干燥、不停地哆嗦着。
「霖霖?霖霖!」她马上打开台灯,看见了儿子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
「霖霖!快醒一醒!」她拍打着儿子的脸颊,高烧让这个年逾二十的大男孩漏出低哑的喉音。董宛芳马上取了水和退烧药,试图唤醒她的孩子。
「霖霖,听话,把药吃了,张一张嘴」她把儿子揽进怀里,滚烫的身躯让她眼圈通红,许一霖被喂进去一颗药,董宛芳又哄他喝水,温水入喉,却让高烧的人胃液翻搅,几乎是瞬间就吐了出来。
董宛芳被吐了一身的水,心里更慌。她不是没有照顾发烧的孩子的经验,可以前发高烧,她的霖霖总归是可以正常吃药的,这样喝水也吐,吃药也吐的情况从未有过。她又倒了一杯水,把儿子扶起,水却顺着嘴边淌落。
董宛芳仓皇的下床,打开了屋里的电灯,猛然亮起的黄色灯光刺激的她眼泪直流。她抓起手机,给自己的哥哥打过去。
电话很久才被接起,懒洋洋的女人的声音。
「大嫂,我是宛芳,霖霖高烧,能不能叫大哥开车来接他去下医院?」
「哦哟老董喝了酒睡下了呀」
「大嫂,求您帮我叫他起来,霖霖高烧好厉害的,喝不进水」
「老董,老董呀,哎呀叫不醒,明早我叫他过去哦,一定去,你再坚持坚持」
大嫂挂了电话。
董宛芳又试着叫救护车,小医院说车子被开出去接另一个病人,只说先登记,等下车回来就去百春路。董宛芳又跑回去看孩子,觉得许一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她咬了咬牙,换上衣服,从阁楼把儿子背了出来。
四级梯子,她走得极为费劲,又怕摔到儿子,等到她终于拖着孩子下来,已经全身是汗。她站在原地调整姿势,把许一霖架在身上,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母子两个摔倒的时候,董宛芳本能的把孩子的头护在了怀里,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疼得她眼泪一涌而出。
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许一霖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手心。董宛芳第一次如此惊慌失措,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再把孩子背到身上。
木门被急促地拍响,像是深夜里炸开的焰火。
董宛芳愣了一瞬,问道:「谁?」
「阿姨,我是杜见锋,您开开门!」
听到这个名字,董宛芳一瞬间大脑空白,拍门声还在继续,她木然的坐在地上。
「阿姨,您开下门,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董宛芳听见这句话立刻爬起来开门,杜见锋高大的身躯在她的眼前出现,无限放大,被房间里的黄色灯光包围,他看起来温暖又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