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啦,坐吧!”见她来了,明诚平静地招呼道,等她在面前坐好,他拉开了书桌右边的抽屉,拿出两根金条递给她:“这是先生让我给您的。”
桂姨心知不妙,坚决不肯接:“不不不,我不能收,平白无故的......”
明诚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地将金条塞进了她手中:“让您拿您就拿,再说这也不是白给您的。”
“大少爷是有什么吩咐吗?”桂姨嗫嚅着问。
明诚点点头,面色有些迟疑,凝视了她几秒后才低声解释:“先生的意思,是让您回乡下,这钱足够你买地买房子在那生活下去了。”
桂姨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我不能回去,阿诚,你知道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乡下的日子我过不了!”说着,她腾地一下站起来,作势要走:“我去求求大少爷......我真的不能回去!”
明诚将她按回了原位:“您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您去找大少爷是没用的,他肯定不会理你!”
“阿诚!”桂姨面露哀戚之色,一脸恳求地望着他:“你就不能帮我求求情吗?”
“您知道大少爷的脾气,他爱面子......”后面具体事情毕竟有些难以启齿,明诚神色尴尬地顿了顿,然后才意有所指地接着道:“那天您也在场......不可能说您没看到没听到,现在大小姐都走了,您想想,大少爷他能留您在家里吗?”
桂姨无话可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可是,我,我不会多嘴的......”
明诚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先让自己把话说完:“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现在乡下的日子不好过,您一个人就算拿着钱也不会比在这里过得好......我们毕竟是母子,所以我给您另想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什么主意?”
“我在租界外有个房子,条件跟明公馆当然是没法比,但也是个独门独户的小楼,无论如何,上海总比乡下好多了,您要是愿意,可以搬到那里去住,怎么样?”
“这......”桂姨有些难以置信,尽管万分不情愿,但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这回肯定是无法再在明家呆下去了,当下令她吃惊的是阿诚竟会如此顾念自己——这样好的条件,再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了。“真的可以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住在那里,您要是有什么事来找我也方便,先生只是不让您继续住在明公馆,并没要求我们断绝联系,您住在那跟他碰面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有意见的。”明诚一脸真诚地解释,让她放心。
“那好吧!只要大少爷不反对,我也没意见。”桂姨可怜巴巴地答应道。
“对了,”明诚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笑着起身去衣柜里取了个包袱出来,一边递给桂姨一边解释:“这个我本打算等您生日时再给您,但又怕那时天暖了用不上,还是提前送了吧!”
桂姨解开包袱,发现里面赫然竟是一件青狐皮的小短褂,眼睛顿时一亮,咂着舌又惊又喜地摸了好几遍才装模作样地推回给明诚:“这个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你手头也紧,怎么能为我花这种冤枉钱呢?”
明诚笑着拍拍她的手臂:“您今年就要满五十了,这是整岁,做儿子的送份大礼本就应该,哪里能说是花冤枉钱?而且外面不比明公馆里暖和,您应该备点厚衣服,我又不会做棉袄,只能给您买一件了。再说了,”明诚看着她,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您知道,这世界都是以貌取人的,穿得太寒酸,到哪里都会被当作下人!”
这话正中下怀,桂姨点了点头,终于不再推辞,然而感动之余她依然没忘了自己的使命,又语重心长地劝道:“阿诚啊!有些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这做妈妈的又不得不说......你跟大少爷......唉!那样是不行的,你不为明家也得为自己考虑啊!”
明诚一听脸色果然立马变了,冷笑一声道:“考虑什么?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明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这种事我能做得了主?”
桂姨惊讶地张大了嘴:“大少爷他,他真的......怎么会?那你们以后怎么办呢?”
“以后?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夫妻都不过是同林鸟,何况是我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哪天他腻了,一脚把我踢出门也是平常事。”明诚撇撇嘴,有些阴阳怪气地说:“趁着还有今天,赶紧把能捞的捞到手才是真的!”说到这,明诚眼珠一转,又对桂姨嘱咐道:“那房子是我留着以防万一的,所以,您只能一个人住在那,别招租也别请长佣,不然万一哪天我要去住时有外人在会不方便。”
“啊?你会有什么事那么严重啊?”桂姨赶紧追问。
“这你就不要多问了,不该你操心的知道多了也没好处!”明诚有些不耐烦起来。
桂姨见状不好再多说,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些让他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车轱辘话后就被明诚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
第十六章
梁仲春再次见到孤狼的脸是在一张照片上。
这是一个上海初春常见的阴冷天气,76号实际当家人兼双料处长梁仲春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例行公事地审阅着手下呈上来准备转交到特高课的案件卷宗。
他懒洋洋地翻着,倏地瞪大了双眼,被刚刚翻开的卷宗内容吓了一跳,不太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梁处长取出那张照片细细端详,又仔细地与记忆里那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做比对——没错,就是那个代号叫孤狼的老女人,梁仲春确信,虽然他现在甚少亲临第一线,但毕竟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出身,对于人脸,他们这行是有着特殊的记忆方法的,所以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他也能过目不忘。
确认完照片,他又读起了文字材料,一个比人脸更熟悉的名字赫然在目,他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偏头看向一旁等待的手下,扬了扬手里的材料,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瞄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垂手解释:“这是昨天发生的一起命案,看现场像是入室抢劫杀人。”
梁仲春的眉毛拧得更紧了:“这种案子是应该送到我们这里来的吗?还要送给特高课去查?你到底是给76号办事还是给警察局办事?这死了的老娘们难道是你家亲戚?”
那人被长官这话尅得一凛,陪着笑嗫嚅道:“不,当然不是,就是警察局那边说没法确认这个死者的真实身份,怀疑里面有蹊跷......更重要的是,”那人觑着梁仲春的脸色,字斟句酌地说:“那屋主经查是明诚先生,所以就更不好当一般案子办了。”
梁仲春会意,冷冷一笑:“警察局那帮人很会打算盘嘛!又想立功又怕得罪人,就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到我这里来了,你倒也挺会配合他们工作的。”
那人吓得赶紧表忠心:“梁处长,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看明诚先生跟您挺熟的,所以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一下,至于要不要帮他们查,要不要送到特高课,那肯定都得您说了算。”
“哼!嘴皮子倒挺利索!”梁仲春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两眼:“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就去把当事人拘来问问清楚吧?”
“我......我去?”那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瞬时只觉得腿有点发软——明家的人他可不想惹,他的前任陈亮是怎么被明诚暴揍又怎么死在明楼枪下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为这么点捕风捉影的牵连就让他去政府办公厅拘人,好像跟让他去送死也没多少区别。想到这,他哭丧着脸,眼巴巴地对沙发上的长官哀求道:“梁处长,这怕是不合适吧!明诚先生只是屋主而已,警察局的材料里也说了他根本就没在那住过,我们没理由抓他啊!”
解读出他心思的梁处长笑了:“我让你去抓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