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这院子中的每一棵小草他都已经熟识了,包括墙角的何首乌,墙上的爬墙虎,和墙头不知名的野草。
院中那口井也已经和他相看两生厌了吧,连每逢夏日便叫个不停的青蛙都不再怕他了,时常冲他耀武扬威。
那时他还不懂,这种感觉,其实叫做孤独。
然而这种孤独终于在一天下午被打破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离母亲来看自己的日子还远得很,送饭的仆妇大概又把他忘记了——这事常有发生,他已经学会留一些不易坏掉的吃食在身边。
日已西斜,他独自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喂!”一个陌生的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
这孩子皱了皱眉,慢慢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不知何时坐到了门楣上面,正晃着两只脚,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扎着小辫的小男孩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主人,指着这孩子问道。
这孩子慢慢站了起来,抿起嘴看着对方。
这是个看上去便十分健康的孩子,脸蛋红扑扑的,脖颈上还戴着银锁。大概是天太热,他只穿了件汗衫,赤着脚,正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喂!”他又发话了,“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不是。”这孩子答道,这是他第一次同母亲以外的人讲话,开口便觉心跳得厉害。
对方手一撑便从门上一跃而下,落地之后站到这孩子对面打量一番,啧啧道:“奇怪,我看你眼熟得很,难道是在哪里见过?”
这次他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你可以叫我阿莲,”对方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脸,“我看你就觉得亲近,咱们俩一定很投缘。”
他骇了一跳,一下便拍开了对方的手,又猛地退了一步。连他母亲都很少碰他,这孩子只觉方才被这个叫阿莲的孩子碰过的地方又热又痒。
“你躲什么?”阿莲捂着手撇嘴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手劲不小啊,我都手被你打麻了。”
这孩子抿着嘴,心里有些懊悔,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莲少爷!”外面忽然传来焦急的喊声,“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上那儿去了?快出来!”
阿莲和这孩子一同回头,便看到一个长随在小院外站着直搓手。
阿莲哼了一声,悠悠道:“大惊小怪叫唤什么,你怎么还在外面傻站着,进来啊!”
“莲少爷,”长随却急得脸色发白,“您快些出来吧,让老爷子知道您上这儿来,又该发脾气了。”
阿莲皱起鼻子来,不乐道:“老爷子好端端发什么脾气,这里又不是烟花妓院,我有什么不能来的?”他好容易找到个合眼缘的玩伴,才不肯走呢。
“您不知道,”长随匆匆扫了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孩子,压低声音道,“这院子是禁地,快走吧。”
这孩子并不惊讶,因为这些话他早便听送饭的仆妇说过了。
但他突然有些低落,这个叫阿莲的,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不来就不来吧,这孩子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两人一眼,扭头往屋子里走去。
背后,阿莲的声音带着一丝沮丧响了起来:“这样啊,那好,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咱们回去吧。”
这孩子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他像往常一样,天黑了便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阖起眼睛睡觉。
然而破天荒的,他一直到半夜还没有睡意。
“喀拉”一声轻响,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下睁开双眼,从枕下摸出自己磨的石刀——附近有野狗,他被咬过之后就准备了东西防身。
这孩子悄无声息地起身,一步步摸到门前,屏息以待。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像野狗,也不像黄鼠狼。
一根铁丝忽然从门缝之间送了进来,顶起门栓缓缓向上,在门栓脱落的刹那有人敏捷地推门翻身进来,一伸手正将快要落地的门栓接住。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便是做过多次,老练之极。
然后这人一抬头,便和站在近前的人打了个照面。
“妈的,”来人脱口骂了句粗话,“吓死老子了。”
这孩子看着还蹲在地上,面上犹带着惊讶之色的阿莲,忽然心情大好。
阿莲被人抓了个现行居然也丝毫不见窘迫,站起身拍拍衣服,瞥了眼这孩子手里的石刀,呵笑了一声:“呦,还有兵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