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平静地答道:“没有。”
“那我给你起一个?”阿莲侧过身来,支着下巴看着他,“阿岚?”
他却摇了摇头。
阿莲哼了一声:“不要算了,那你就叫‘喂’吧。”
这孩子静静地躺着,身边的阿莲像个小火炉一样,在原本就不甚凉爽的夜里源源不断散发着热,他一会儿功夫身上就被薄汗湿透了。
阿莲也热,他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用一双眼睛四下扫扫,半晌嘟起嘴巴沮丧地问道:“你这里居然都没有扇子,往年夏天可怎么过?”
“往年不热。”他淡淡地回答,说完却又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讲这样一句废话?
阿莲却忽然龇了龇牙:“好啊,你居然嫌弃和我睡热得慌。阿鸿夜里怕黑求我好几次,我都懒得搭理他呢。”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急迫地解释了一句,话未说完忽然阿莲一个翻身压倒他身上。
“让你嫌弃我,”阿莲看上去很得意,伸手压在他脸颊两侧用力一按,“热死你。”
这孩子浑身都僵硬了,一动都不敢动。
阿莲却觉得舒服得很,笑嘻嘻道:“你身上居然是凉的,又比凉席软和,我以后都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动了动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没说话。
然而没一会儿功夫,阿莲居然就以这样别扭的姿势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大概是疯了一天,晚上又跑了一路,阿莲睡得很沉。
这孩子看了阿莲好久,确定人已经熟睡无疑,才尽量小心翼翼侧过身来,把阿莲放到床上。
他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这孩子刚才被阿莲压得几乎喘不上气,又不敢把人推开,生怕阿莲这次真的发火走了。
这一夜是极为漫长的,又是极为短暂的。这孩子一宿未睡,他不知道阿莲以后还会不会来。如果他再也不来了,这孩子希望在这难得有人陪伴的时光里,自己没有睡过去。
这样以后回忆起来,也会有趣一些。
鸡鸣声远远传来时,这孩子正斜倚在床头,用干草编织着一个小玩意儿。阿莲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呼吸时小肚皮一起一伏。
这孩子编着编着,目光忍不住就落到阿莲身上,看得几乎入了神。
阿莲翻了个身,忽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他“哎呦”一声瞪大了眼睛,然后翻身而起,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还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喊我起床?”
这孩子抿起嘴,低下头不回答。
阿莲单腿在地上乱蹦,往脚上套着鞋子。他随便把头发扎起,忙忙道:“我得走了,耽误了给老爷子请安,我可就麻烦了。”
说完,阿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就听不到了。
这孩子将手中编到一半的东西放下,原本想编好送给阿莲,但还是没能做完。
然而自从这个早上离开,阿莲足足有七八天未曾露面。虽然极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这孩子还是无法骗过自己——他失落极了。
那个编织小玩意儿已经做好了,他又编了好些个,一并码在桌上。有小猫、小狗、小鸡和小猪。
日子仍和过去一样,却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开始刻意留心那些细微的响动,每次听到什么动静就会竖起耳朵,希望下一刻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吓他一跳。
送饭的仆妇仍和过去一样,看他的眼神好似看到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唯恐避之不及一般。
有一次,这孩子鼓足勇气问其中一个道:“你知道阿莲吗?”
那个仆妇活像吞了一颗鸡蛋一样,眼睛瞪得老大,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他隐约还听到她和别人说:“那个小怪物开口讲话了!”
然后那个人也惊讶地叫起来,好像他说话是什么吓人的事情一样。
再过几天,母亲来了,她给孩子带了绿豆糕。
“孩子,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夜里热不热,睡不睡的好?”母亲坐在桌旁,垂下眼柔柔地看着他。
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心中却忽然想起那个晚上阿莲挤在自己身边睡觉,真是热极了,但却并不难熬。
母亲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亦或是习惯了小儿子寡言少语、神色平淡的模样,打开木头食盒,把装着绿豆糕的小碟子拿出来搁到桌上。
“咦,”母亲忽然看到了桌上的小玩意儿,伸手捡起一个来看看,笑问,“这是你自己编的吗?”
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