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九曲刚替衣轻尘将门打开,便有一个瓷碗飞了出来,砸在墙上,碎作七八瓣。江九曲若有所思地将那碗盯了片刻,退到一旁,似乎并不打算进去,断月推着衣轻尘进入屋中。
屋中较外头更加昏暗,衣轻尘生怕江止戈会将自己误当作江九曲,朝自己扔刀子石头一类的危险物事,眼下自己手脚皆断,是肯定躲不过去的,是以一进屋便开口道,“江大哥?我是轻尘,你在这儿吗?”
“轻尘?”不多时,江止戈循声走到了衣轻尘跟前,衣轻尘发现江止戈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伤痕,除开衣服上有些许裂口,仅腰间一点擦伤,还被人用纱布若隐若现地缠了一层,精神也还不错,说起话来颇有底气,简直较之自己不知要好上多少。
江止戈似也注意到了衣轻尘的伤势,忙问道,“衣兄弟,你怎会在这的?你身上的伤口是?”衣轻尘便将来龙去脉同江止戈解释了一番,江止戈听罢,捏紧拳头,恨恨地说道,“我们都中计了。”
第166章知足
在江止戈的叙述中,自彩竹携着衣轻尘他们进入森林,埋伏在营地中的食髓教眼线便开始蠢蠢欲动,先是行刺了虞暮与独孤先生,后在营地内闹起乱子。他们不轻易露面,却总能寻到落单的后辈将之暗杀,短短几个时辰,营地内便多出了十数具尸首。
一时间人心惶惶,各宗门世家都觉得食髓教眼线是藏在了对方的营地中,便不敢再联手互通,更是中了食髓教下怀,等到入夜时分,有无脸女携青面尸人自林中来,先是袭击了离森林入口最近的灵山营地,而后是偃宗、剑宗、花宗......各个世家......
逐个击破后,各家再想联手,就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打破与狼趾村的约定,撤退奔逃向村中,不想却撞见了更多的尸人。
腹背受敌,南行军决心背水一战,便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村中尸人屠了个干净,竟是生生辟出一条出村的路来,众人且退且战,损失了不少兵力,好不容易退出村外,却遇上了江九曲,江九曲一露面便大杀特杀,生生屠了二十多人方才住手,最后将那些负责吸引食髓教注意力的人全都抓回了绝弦谷,这些人里便包括了江止戈。
衣轻尘乍听之下觉得有些不妥,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还是断月先开口问道,“他杀的可都是屠了村中尸人之人?”
江止戈认出了断月的身份,面色当即变了变,要从她手下夺走衣轻尘,断月却自袖中放出一群毒蛾来,扑向江止戈的门面,令他浑身发麻不能胡来,而后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杀的可都是屠了村中尸人之人?”
江止戈咬牙道,“那又如何?”
断月轻笑了声,重复道,“那又如何?”
江止戈虽是听不懂,可衣轻尘却知道断月在问什么,村中的尸人居民都是无辜的,他们是被无奈卷入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江九曲杀了那数十人不过是在为村民报仇,可同样的,如果食髓教没有挑选这个时辰动手,南行军也不至于会退到村中,连累村民,如此看来,双方都有过错,互相斥责不过半斤八两,衣轻尘并不想在这点上向着谁,因而没有开口参与,直到断月与江止戈都沉默了,方才开口问江止戈,“那虞帅与独孤先生呢?”
江止戈瞪了断月一眼,简短回道,“活着。”
衣轻尘又问,“那沉池和沉生他们呢?”
江止戈闻言皱了皱眉,“沉生兄弟他们确实无事,可花兄不是......同你一并入了林子?并没有回来啊。”
衣轻尘强装镇定地笑了一笑,“这样啊......”可是心中已是忐忑不已。
断月闻言淡淡道,“大师兄没那么容易死......至少我们没能抓到他,虽是寻到了一些血迹,却没能在林间发现他的行踪,反倒是发现了我们派去的眼线的尸首......”
“不愧是大师兄......”
听到断月如此说法,衣轻尘才稍安心了些,刚吐了口气,便又听断月说道,“不过这几日我们都在搜寻剩下的南行军,大致估计了一番,村中还有数千铁骑,林间尚有百人在逃,只要赶在援军到来之前,用蛾子将这些人找出来,统统收拾了,纵使半月之后援军快马加鞭姗姗来迟,也掀不起大的风浪......皇族此番确有些太小看人了,只派了这么些人过来,便想攻破绝弦谷......”
“至于大师兄,多半也和那百余人一般在林中逃窜,且他受了重伤,应是撑不了几日的......”
衣轻尘却突然打岔道,“你真的这么觉得吗?”断月默然,衣轻尘笑道,“你们若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话,还会予我时辰,问我起死回生之法吗?”
“起死回生之法?”江止戈有些难以置信,“衣公子,这世间当真有如此荒唐之物?”
衣轻尘没有回答,只是别有深意地望了江止戈一眼,转而回望向断月,断月闻言轻笑两声,坦然道,“我诚然不信大师兄会被如此轻易抓住,这些不过都是教众多数人的想法,他们觉得只要找到了大师兄,便等同于获得了起死回生之法,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你身上多花心思,我、无量、豆子为你求情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们只想尽早解决了你,直接拿着你的尸首去解剖,试验,可我却告诉他们,花沉池绝非一般人,若是当真那般好对付,我与夜萝也不至于会沦落至如此境地......”
顿了顿,又道,“无论最后究竟能否从公子你口中得出起死回生之法,到底是不能让你死的,否则威胁大师兄的最后筹码便没有了,你说我说的可有道理呢?衣公子。”
衣轻尘反笑道,“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哪怕两日后我没有告诉你们起死回生之法,你们也不会取我性命?”
断月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公子难道不知,比死更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吗?”
衣轻尘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道,“......你且莫急,回去的路上我自会问你第二个问题,眼下不过还未想好,你让我多斟酌些时辰。”
断月含笑着点了点头,衣轻尘暗自舒了口气,想起来时路上答应江九曲的事,便转头去看江止戈,问道,“江大哥你与江九曲眼下究竟是怎一回事?当年的事,你应当已尽数知晓了,为何还要......”
江止戈反问衣轻尘,“衣公子,你是他们请来的说客么?”
衣轻尘却有些莫名,“并非说客,只是我有些弄不明白,心结之中,分明是你亲口说希望能够解开二人间的误会......”
江止戈却打断道,“在下从未如此说过。”
衣轻尘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江止戈捏了捏眉心,闭眼说道,“在下从未想过与他和解,纵使当年之事是在下的过错,可他眼下毕竟是个杀人无数的疯子,且不知悔改......这样的疯子,怎能奢求与之讲道理,好好说话?”
衣轻尘有些愕然,不明白江止戈为何会突然变卦,分明先前在梦中时,他的悔意不似假装,而今江九曲就在眼前,为何不肯将话说开呢?
“可是......”衣轻尘觉得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错过的话,可能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是以还想劝一劝江止戈,“纵使立场对立,你二人也是兄弟,那些误会你当真想日后带进坟墓中吗?”
江止戈低下头,一字一句道,“带进坟墓里又有何不可?”
衣轻尘无言,江止戈又道,“是在下太过愚蠢,竟然曾经妄想与这等怪物和解,因为一点点愧疚,忘却了他手上的鲜血,真是多亏了他,在在下面前杀了那么多人,才提醒了在下,怪物便是怪物......是永远无法与之讲道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