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默邨的人努力抢救了信件,大部分内容面目全非,拼凑不出完整消息,但仍有一张留下了线索,残页上写着码头地址,时间是今晚。
暗沉的夜,码头点着几盏灯,四散的光被海水吸收,照不亮前方。
明诚躲在货物后,吴淞口的检查员寥寥几个,许多都调到北面的码头了。声东击西,明诚勾着嘴角,他们同丁默邨玩的小把戏起了作用。
海面上平稳行驶的船只消失在夜色中。
明诚踢了踢脚下的货物,忽然被按住了手臂,整个人被揿在货架上。
“你的警惕性下降了。”
明诚的脸贴着货架,冰冷的金属触感,铁锈味钻到鼻腔里,绞的他难受。反手挣脱,擦着脸上的印记,“趁人之危。”
“我这是出其不意。”张荩还是带着那顶帽子,边缘磨了些皮。
“不早了,有什么计划?”
张荩双手拢在大衣里,他整个人带着些许防备,挪了几步说:“明天,下午四点,老地方。你看我举动行事。”
“这次要干净利落,不能给他说话的机会。”巡逻员的脚步声靠近,明诚侧了身子,压低声音。
“明白。”张荩往左走,两人擦身而过。
窗格子里筛进一道道月光,明楼在这光里打盹。眼睫毛淡淡的颤动,一层层留下轻微的阴影。明诚披星戴月,在他的额间留下一吻。房间里的地灯用了很久,明诚十岁就在地灯下读书,现在他二十七了,在这盏地灯下陪着明楼。
“回来了。”明楼勾着嘴角,声音柔柔的,刚睡醒的沙哑。明诚手撑着额头,看着他说:“我碰上张荩了,他的身手可比以前好多了。”
“你要小心。”明楼用指腹蹭着眼角,痒痒的,看向阿诚的视线模糊了一块。明诚笑着伸手,替他揉着眼睛,“有点疼。”明楼说了一声。
“眼睫毛进去了?”明诚凑近看,灯光浅浅的,明楼一只手还捂着眼睛。“好像是,你帮我看看。”
“我帮你吹下。”明诚撑开他的眼皮,温暖的一阵风滑过眼前,明楼抖了下险些缩回去。闭了会眼睛,眼角还有些疼,许是刚刚揉重了。忽然眼皮上有些冷,明诚捻了毛巾的一角,沾着水按在明楼眼睛上,轻声细语:“闭一会。”
“李士群把清乡的事情办好了,汪精卫特地给他找个职位,这下可是大仇已报。”明楼握着明诚的手腕,头靠着沙发。“周佛海恐怕气伤了,几天都用身体不适的借口。76号要变成李士群独大了。”
“再过几天,他怕是要上天了?”明诚讽刺的笑。“上天不至于,周佛海虽折了兵,但他懂明哲保身,到底是个绊脚石。”
“你打算怎么做?”明楼微微睁眼,感觉好多了。“等。”他拉着阿诚,又说了一句,“等机会。”
“大哥,不早了,先睡吧。”
他们没什么精神,头沾枕头就睡。明天有场大戏等着上演。
翌日天气正好,明诚的车子一路开到门口,他替明楼开门。明楼略有不耐烦的脱掉外套,重重往旁边扔,明诚眼疾手快接住,湿哒哒的一块贴着手臂,潮湿的难受。
明楼的脸色难看,压着唇快步走进去。76号内部湿热,几批人进进出出,擦过明诚身边。一条大道,瓷砖地,开了整排的灯,明楼忽然朝着前面喊,“陈秘书呢,电费不要钱啊。”
走廊里鸦雀无声,一阵沉默过后,窸窸窣窣的呼吸声,交叉碰撞着。陈秘书快步上前,他夹着几本账册,支吾的说了句,“明长官,灯是丁先生吩咐开的。”
明楼和明诚对视一眼,明诚迅速的低下头,垂着手,说了句,“先生。”语气里隐隐的委屈。
“账本给我。”明楼朝陈秘书伸手,账本是这几天的,条目清晰。唯独有几页无法对号,明楼来回翻看某一页,周围大气不敢出,匆匆经过他们。
空气凝滞了,陈秘书眼神扫过明诚,对方避开明楼的眼神,紧张的舔唇,不住的瞄账本。
明楼忽而咳嗽一声,“这本账,有人借过?”
“三天前,阿诚先生说要仔细核对下,借了一天。”
“先生....”
“没让你说话。”明楼睨他一眼,合上账本卷成筒状。他摩挲几下,明诚不敢抬头看。明楼抬起手狠狠一记打在明诚肩膀上,“私自对账,你这是越权!”
明诚吃痛的往下一滑,皱着眉不发一言。
明楼的眼神横过来,将账本塞还陈秘书,“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义以为质,你倒好,我明家驷马高门,怎么教出你的性子来。”
明诚心里堵在一口气,虽知两人演戏,却不自觉的想到古早的事去,闷闷的回了声,“小人无错,君子常过。”
明楼没想到他会回嘴,一时怔住,凝着眉,倒像是被气到了。牙关紧咬着,指着明诚骂:“你这是断章取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明诚倒是真有些入戏,整个人沉静着,明楼注意到丁默邨的身影,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丁默邨直直笑着打岔,“明楼兄弟,怎么一回来就大动肝火。”
“丁先生,小事情。”明楼朝着陈秘书说,“还不走。”本存了看戏心的人都收了眼神,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明诚肩膀轻微抖了两下,说了句抱歉,转身进了秘书处。明楼瞧他两眼,哼了一声。
丁默邨只是笑,插科打诨的同明楼寒暄着。两个人都心不在焉,不见得能聊什么。有人来吩咐会议开始了,丁默邨率先进去,堪堪朝明楼身后看,阿诚已经准备好会议文件,站在不远处观望。
明楼朝他挥手,阴着一张脸进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