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别。我最闲不住。”明诚打哈哈道,“陈市长,你前几天和我提起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陈云灌了口水,擦着手帕,“有回信。”
“华东局帮你传了电报,但你也知道,隔着海峡终归慢些。”
明诚点点头,不免带些欣喜,“谢谢。”
“你和我客气什么。”陈云也笑,眼角带着笑纹,“还有件事,北京来的。”
“北京?”明诚略微发愣,再想到昨晚,莫不是自己出了什么乱子。陈云神神秘秘,“你可别瞎想,是好事。”他话锋一转,“之前呢,中央说缺个经济人才,我给举荐了你。正好就成了,调令估摸后天就来了。你准备准备,先把病养好了。”
事情来得突然,明诚反而傻傻的,片刻后小心翼翼又问,“陈市长,我...”
“先别谢我,认识你几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替自己着想。”陈云话说的隐晦,其实都明白,他和明楼亲人永隔,不管谁都于心不忍。“中央好,机会多些。不过也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明诚嗓子有些硬,他的生活很好,有那么多朋友。可明楼呢,在台湾会过的如何,会有人替他着想么?越是有念头,情绪便止不住,他咬着牙闭了会眼睛。再开口,声调哑哑不自然,“不管如何,谢谢您。”
陈云别过头,又拍了拍明诚的肩膀,“你多保重。”
周末学校放假,明楼提早去了一趟教务处。简单问了问阿城的事,教务主任还有些怔愣,毕竟他问的没名没姓,也就个概况。好在阿成是留下些印象的。
“许成啊,他平时没什么出格,怎么问起来了?”教导主任对明楼一向客气,他也上了年纪,过两年也要退休,带的那副眼镜还是明楼送的。
“没什么,前几天在操场上看到。人挺安静的。”
“是个挺乖的学生。父母走的早,一直寄养在舅舅家。不太爱说话,成绩倒是名列前茅。”
“我之前碰到他,好像被人欺负了。”明楼说的不行于色,教导主任干寥寥的笑,短促咳嗽道:“男孩子嘛,有点摩擦少不了。欺负不至于。”笑得脸上的肉都堆着一块,明楼猝然磕在桌子,“可能是我多想。你把他档案给我看看吧。”
“行,我找找。”教导主任慢吞吞的翻找,动作敷衍了事。明楼也不急,神色自然等他。约莫一刻钟,有人冲进教务处,莽撞得带开几把椅子。小个子,白衬衫脏兮兮沾了泥土,头上好似磕了疤,总有些眼熟。
“干什么呢这是。”教导主任出声呵斥。
小个子临危不惧,扯着主任袖子要走,“外面打起来了。”
明楼眼角忽而猛跳几下,他先跑了出去。学校本该是空无一人,然而嘈杂声绕着操场,不知何时来了许多学生,一圈圈围在那。
他站的高,看到圈内的阿成半趟在地上,一动不动。
章九他年相逢
人群是自发形成的屏障,乱哄哄的声音充斥着。许成埋在草地里,叶子扎在皮肤上,痒的他快要忍不住。泥土味道啊窜进来,感官封闭,除了疼好似什么都没有了。耳边是同学看热闹的交谈声,预想中的拳头没有打在背上。
明楼冲开屏障,他跑的急几乎就要摔倒。但人群一见他就往外散去,打许成的孩子忽而瞪着他,嘴里碎碎,明楼未曾理他,自顾自把许成从草地里拉起来。
光突如其来,身子被往后带。许成眯着眼睛,偷偷看明楼。他的衣领被对方攒着,远处教导主任的身影在细窄的目光中被拖长。但他没有动,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疤痕青紫,新伤旧伤都存着。
明楼徒得放开,容他一屁股磕在地上,许成吃痛的喊,这才抬头直视明楼。教导主任刚走进,几句质问的话就要脱口,许成炮弹似的探身起来,捉摸不定的吼了句脏话就走。把主任吓得一愣愣,等人擦肩才意识要骂。
“我跟过去问问。”明楼率先制止他,主任念叨着:“他这样啥子意思,得把他找来问清楚。”明楼和他兜兜谈几句,快步追上许成。孩子单薄的背影躲在教学楼的过道里,明楼只盯住他也不靠近。
末了还是许成开口,“谢谢。”
明楼掏了手帕递给他,倚着墙,“为什么打架?”许成顿了顿,嘴边有伤,用帕子擦也疼。“没什么。可能看我不顺眼。”他不是台湾本地人,口音里虽已染上些乡音,但还是纯正的上海话。
“你刚刚那招不错。”明楼恍惚笑起来,像只兔子把自个埋住,怎么打都打不到脸。“可惜挺危险的。”随后又补一句,许成扯着嘴角呲牙咧嘴,“我从没见过你?”
“我上课不多。”明楼近着检查他的伤口,“脸上还好,手臂有点严重,去医务室上药吧。”许成抚然抽回手,嗫嚅几次最终道:“不用了。”明楼蹙眉横他,“这不是小事。”许成只管把手帕塞给他,转身就要跑。
“那条路会碰上主任。”明楼好整以暇,许成果真顿住脚步,回身看明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人缩着一角,颤巍巍的要擦边过。明楼比他高大半个头,稍稍注意就提着他的衣领,“我给你上药。”
他手上有力,许成不敢乱动,只好被他带着走。这会路上人少,明楼家离小公园不远,走几步的事。许成不自在的随处打量,他也住在眷村,清楚路线,这条路通常是些老国民党将领或重要人物住的地方,他又暗暗瞧明楼。
明楼家前几年修葺过,院子扩了一倍,他把许成搁在门廊处,自己进去找医药箱。小布谷听动静窜出来,一个劲往明楼脚边蹭,舒服的半眯眼睛。慢慢跟着明楼来回,淡淡的药味和陌生人,让猫咪无所适从。围着许成转来转去,明楼喊它也不听。
“怎么不说话。”明楼打破沉默,许成手臂上伤口细密,甚至有拖长的疤痕,“这不是和人打架有的吧。”许成目光下视,盯着青紫的手臂皱眉,心慌意乱眨眼睛,忽的想抽手。明楼连一丝机会都不给他,“身体是自己的,疼也是自己的。”
“谢谢你。”他又咕哝道,安安静静的让明楼上药,小布谷爬到他身旁,毛茸茸的蹭他后背。许成怕痒,可明楼仔细,根本不敢乱动。
“这件事学校会有安排,既然被主任知道,也许会喊你的家长问明情况。”
“恩,我知道。”许成漫不经心,但眼神中有害怕,明楼深深看他一眼,“打你的人是因为什么?”
许成静默好一会儿,“是我同桌,之前考试我没给他答案,后来他作弊被老师发现,大概迁怒我吧。”台湾如今的学校风气并不是很好,眷村和当地人也多有摩擦,政治派别于小团体共存,学生是最好煽动的,于是拉帮结派各自成体。有靠山就有权力,自然会使用暴力。
明楼猜到他无法直说,“我会和主任反映,你先回家报个平安。”提到“家”字,许成震了震,仿佛一个激灵。往后缩了缩,“我不太想回家。”小布谷被他吓了一跳,喵呜叫着。许成乍时跳了起来,两只手抱在胸前。
“布谷,过来。”明楼把小布谷抱在怀里,替她顺毛,转而安慰许成,“没事。她可能刚才被吓到了。”许成点点头,眼神还多有震惊,恍惚又坐下。
“我能呆会么?”许成小心翼翼,明楼好似看出什么,带他进了房间,天气不好,空中载沉载浮的尘埃,闷闷的透不过气。“你坐一会。”他进厨房给许成倒水,提到家的时候许成表现出的害怕他曾经见过,手倒了一半就放下,心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