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个都跑不掉了。”甘栾将文件装回档案袋,他凝视它,透过它看到过去:“这是谁准备的礼物?爷爷?爸爸?妈妈?还是他们合谋?他们的敌人是谁?我要一个个揪出来。没错,我只想到这些。我很失望。”
这个午后,他们飞驰在纪城,日头像挂在树梢的果实,远方的叶子遮掩不住,余晖刺眼。而甘栾,双目微阖,像被忧郁的藤蔓禁锢。
“我对自己很失望,叶靖,你能想到这步,无可厚非。可我为什么只能想到这件事?”
最寂寞不过是,不是被世人指责,不是被亲友抱怨,也不是自我对温度有感知,而是通过某次仓促间锋利的想法,察觉自己的血是冷的。
没有人愿意知道我真正的样子,他们都爱我的面具。每个人都是幻想家,在他们眼里,我有不同的容貌,那不是我的真实。没人愿意接纳我的真实,就像人类善待美和丑的不同方式。
#下章预告:
“不。”叶靖看着前路,嘴角平成一条线,忽然改变了语气:“我要说的是,伙计,那位老先生只是个满口翻译腔的糟老头子。”后座的人直打滚,巴掌啪啪:“真像!真像!我爱你!”
第13章迷津渡其四
雅罗米尔糖果(注1),这似乎是个外域名字,但却是地道的本地品牌。它出产甘栾最喜爱的甜味。部分人喜欢称其“日月神教”,原因在商标上。雅罗米尔的商标是一弯弦月圈住太阳,听说灵感来源于地图上的纪城曜城,它的工厂,它的势力范围也横跨两城,产品更是远销各域,所以横。横且出名的人容易有外号,何况形迹古怪的糖果厂。后来大家发现雅罗米尔和日月神教都是四个字,念起来一样累,且前者不接地气后者不像话,便直接叫它:“小明”。和蔼可亲。
小明的老板是个假诗人。他的真实身份应当是味觉鬼才,拥有丰富的调配天赋,他知道什么果味最相配,知道浓郁,知道冷淡,知道刺激,知道温软。他味觉广域,他拥有魔杖,随手一点,人间甜美。世上应有几种甜味是雅罗米尔独享的,无可替代。假诗人把不同的滋味冠名各大诗篇,在包装上散布晦涩难懂的诗句,但几乎没人买账。
在纪城,两个女孩子聊天往往从小明开始,然后才是星座血型男女朋友等。
“你爱吃什么味的小明啊?”
“嗯,我最喜欢初代的紫色。”
“噢噢,那个味道是不错,初尝黑加仑,细品柚香不断橘味悠悠……”
“哪里背的广告词?你呢,喜欢哪个味道。”
“滑稽表演!新出的‘彩画集’(注2)系列的!”
甘栾拆开一盒“坏血统”,这是软糖。雅罗米尔出的“地狱一季”系列全部是软糖(注3)。坏血统是他最爱的味道,薄荷衣,薄荷心,中间软质似可乐,初尝淡漠,咬下碳酸味,至终,破开的流心经久不散,控制味蕾。一束微凉倾注喉腔。坏血统的微辣味,清醒,他偏爱清醒甚混沌。叶靖拒绝了坏血统:“我不爱吃糖,我那个堂弟……我现在要去接他。”他指着坏血统三个字:“恭喜你,他应该跟你同‘血统’,你的糖不会寂寞了。”
这个系列的糖果盒子做成了书本模样,书脊印有“地狱一季”的字样,正面是印刻的下陷字“坏血统”等,以区分口味(雅罗米尔糖果可以任性地不写明具体味道,粉丝给的资格)。弯月撑满封面,金色太阳在其中燃烧,背景是一棵远远的枯树,藤蔓缠绕,穿越距离,爬上月牙,不惧日光烧灼。
精致的铁盒子,摇动声响热闹。包装设计者大约是强迫性以假乱真爱好者,用真纸做了一圈假书页,从外观看,它就是一本活脱脱的微型小铁书。甘栾曾打湿一盒,晒干后,侧边波动得像泡面,纸很实在。就像幻梦中的实物,待在梦里,它就是真的。小铁书的下侧拖着一条锦带,像是书签绳。拉灯一样轻扯,书面会噗地一下干脆弹开。露出扉页和糖果,不用担心,怎么弹开糖果都不会漏出来,有扉页拦着。它也是实在的真纸,覆在送出糖果的塑料机关上面,绘有一行诗句。同一系列包括了很多诗句,都是冠名诗篇的摘抄,出现随机。
今天甘栾竟然拆开一盒之前从未得见的,手写的飘逸字体像要手拉手飞出扉页:“路上遇到我的人,看见我也无所见(注4)。”
“这个牌子。”叶靖说:“我们现在要去见的小朋友和这个牌子有点关系。”
“嗯?”
“我那个堂弟是收养的。来自曜城的……福利院。”叶靖似乎没把话说完。车开始减速,他们行至某港口,这一带人烟稀少,车窗外,只有一颗银灰色的头正在移过来,所以目标明确。甘栾问叶靖:“他是马上要出道了?”如此闪耀。二人遂下车吹风,顺便等人跑到。叶靖点了点甘栾握在手中的盒子:“他曾经答应出道,准备了一天?一周,反正最后经纪人被他开了……一天一个想法。他爸又宠他。收养他的人,是小明的老板。”
看得出来,银灰头发精心修剪过,碎碎地铺在头上,随风张扬各式的帅气;这很完美,无论怎么乱都有型。银灰头发朝他们招手,带动身上一批金属闪闪发光,像一颗钻石,正刺眼地移过来。甘栾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比如那个银灰头发的手是金属做的,嘴巴也是,耳朵也是……走近了,才发现它们是戒指、唇钉、耳钉。银灰头发讲话伴随金属声:“靖哥哥!”
叶靖是个好脾气,笑眯眯地:“小里子,过来见见甘栾。”
小里子见到甘栾,“天呐天呐”嚎叫几声,围着他转一圈就往回跑,甘栾指自己的脸,脸给他摆上点无措。看叶靖,叶靖老神在在,看叶里,这小子奔逃的背影像一颗流星,转眼就不见了。
叶里重新出现时,轰隆隆地拖着一个行李箱,远远看着,像个黑色小火车头在追着一撮轻飘飘的羽毛。他换了一套衣服,米色外套敞开着,里头是件一字领海魂衫,领口与锁骨平行。九分裤和帆布鞋搭配,露出一截瘦瘦的脚脖子,全身清爽。不明金属物都不见了(除了嘴和耳),小里子头发软软,神情漾漾,整体减龄十岁,可以直接抱着阿姨的大腿,伸出头傻乎乎地问怪叔叔“你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吃糖”了(阿姨:你又是shei啊!)。
眼前的人有一双淡眸,被光照得澈亮,空气里撩出几缕柑橘味。一抹柑橘清香的、一阵风似的小叶里。他朝甘栾眨眨淡如湖泊的双眼,说:“请问我可以帮你理发吗?”
叶靖:“难道你不应该先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叶里。”他伸出手:“我的志愿,是当一名侦探!”
叶靖淡淡的话从风中飘过来:“不用理他,上车吧,走。”
叶里蹲下来抱着箱子:“明明是你叫我来协助他查案,为什么不让我表现得专业一点!”
“你陪着他就可以了。比起你的脑子,我更中意他的脑子。况且……”叶靖弯下腰,指尖上挑,与叶里的下颚线垂直,叶里微微抬头,叶靖的黑发破碎在风中,与银灰一起丝丝缕缕:“你会露陷的,亲爱的。”
叶里打掉叶靖的爪子:“直男禁止调戏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