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居新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天色微亮,而自己应该只睡了两三个时辰。蔡居诚还毫无察觉地侧躺在他的大腿上,睡得很沉,身上盖的是山洞里原本就有的那床脏兮兮的被褥,是邱居新替他盖上的。
若是师兄清醒着,他可能决计冷死也不会碰这被子的吧?
邱居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家二师兄,从发看到眉梢,眉看到眼角,从眼看到唇间。
如果阳光再偏一些,就能堪堪照到怀中人的眉眼。雪山里的阳光看上去是冷的,但内子里却裹着一股暖意。邱居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食指微抬,蜻蜓点水般划过师兄的唇。
他心里不由得凭空生出一个念头来,他想替那光走过本只属于光能才到达的轨迹。
怀中人突然皱了皱眉,动了动身体。
邱居新一惊,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做贼心虚般别过脸去。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蔡居诚又没了动静,应该只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
邱居新松了一口气,其实还有点失落。
师兄的睡相虽然很可爱,但若是醒过来,也很有意思。
其实,在邱居新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蔡居诚时对方还不叫蔡居诚。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连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早已遗失了回忆,只余下另外一个人偶尔会在梦里翻开画面,透过灰蒙蒙的天空,阴冷的寺庙一角,烛台上幽暗的火烛,森然微笑的佛像……去触摸一个夜晚。
邱居新未上武当山之前,家境也还算殷实,他是第二个儿子,周围还有不少兄弟姐妹。那天隔壁镇上有庙会请了戏班来演,从白天到夜晚,连演三天,很是热闹。奶娘抱着年幼的他去看戏,在人潮里一拥,戏班子唱到高潮处,观者一片叫好声,奶娘也跟着拍手鼓掌,等一回头,自家小少爷已经不在身边了。
邱居新其实不过是被路边摊子一个表演口吞铁剑的给吸引去了,眼神一转,原本短短的路被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的人群给隔了开去,在当时个头还不足四尺的小邱居新眼中,无异于一道不能及的沟壑。
他有些慌,但依然强作镇定,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挪动,等了半晌,人群了还是没有看见奶妈熟悉的声音,天色却有些阴沉了下来,
从天而降的雨滴打湿了石板路,打湿了小少爷出门前新换上的衣服,路过的一辆马车溅起坑洼地面里积的污水,溅了小少爷一身。
得找个地方避雨才是。
邱居新抹了一把被溅到泥污的脸,狼狈又不失冷静地想。
家在隔壁镇,没有车是回不去的。毕竟年纪还小,表面上冷静的邱居新心里还是有点慌,而且这点恐慌随着越来越大的雨和渐渐空荡的街道被越放越大,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是此时邱居新在暴雨中唯一能听到的熟悉声音。
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小邱居新跑到了拥有着大棚子遮挡的瓜摊旁,并一眼便见到了同样灰头土脸,但是衣着破旧的小蔡居诚。当然,此时的两人还没有拥有这两个代表武当入室弟子的名字。
当时的小蔡居诚在干什么呢?好像是想趁着摊主没注意的时候,凭借着小小的个子,从瓜摊下方盲区突击,在暴雨的掩护下偷一个西瓜。
天时,地利,人和。
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局,差点就被从天而降的邱居新给破了!
瓜摊主王大爷正在往店铺深处搬那些放在街边被淋湿的瓜,一撇眼,余光正巧看见了躲在瓜棚下躲雨的邱居新,双目一瞪,吼道:“你们这些小乞丐别老是在这儿,碍眼死了,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邱小少爷:“???”
蹲在地上的偷偷向西瓜伸手的小蔡居诚:“!!!”
邱居新向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向瓜摊下的蔡居诚看了一眼。
王大爷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眼神:“嗯?小鬼你在看什么?”
蔡居诚赶紧拼命向邱居新摆手,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在危急时刻很勉强地挤出一个在自己看来还算和善的笑容,指了指瓜,画了个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邱居新,最后以掌为刀,做了个一刀劈下了动作。
邱居新此时的狼狈模样,让蔡居诚以为两人是同类。
“怎么样,偷来的瓜一人一半,你可捡了个大便宜,还不谢谢我?以后少来坏我的好事,听见没有!”
就这样,邱居新掩护着蔡居诚偷了一个西瓜,又跟着他东转西跑,最后来到了一个破旧且荒废的寺庙里避雨。
小蔡居诚熟门熟路地点燃了寺庙里蒙灰的蜡烛,让阴暗的大殿有了那么点光亮。
他盘腿随意地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吃力地抱起西瓜,在地上一碰,瓜身上立刻裂出了一道裂缝,一开为二。
蔡居诚看起来有些肉痛,但还是依者先前说好的,将另一半西瓜推给了站在他身边,迟迟没有坐下的邱居新。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哪儿来的?以前好像没有在镇上见过你。”
邱居新其实对西瓜的兴趣并不大,他当时只是看见蔡居诚那双眼睛,亮亮的,哪怕面容上脏兮兮的,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不少污迹,但是唯有那双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清亮如月,让他为之一滞。
邱居新摇了摇头。
蔡居诚还以为他是不想说,下意识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顿时心里产生了一种亲近感。他独自一人,在这破庙里已经住了近半月,突然见到这么个年龄相仿的人,不由得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