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这些流言和伤心,秋离只能咽到肚子里,一个人消化。
眼不见,心不烦。她惹不起,便躲着她们,只要下课,便快步走回寝室,不与她们相处一处,她将心思都投在书上,想着如是这样,便不会被影响了。
秋离心颇宽,毕竟,未幻形之前,她也同胤川在九重天外住了几百年,修出神识后,便日日看着他捧着茶盏,在海棠花种看经书的模样,耳濡目染间,也明白,佛曰归一,外物皆为虚幻,尘世皆为虚幻,流言皆为虚幻,唯有本心为真,若能终于本心,便不被世事所扰。
以是,渐渐的,那些流言蜚语,虽会令她微微心殇,却已不能分她的神,她明白,只要她修炼好她的本心,自然便超脱,登时,她同她们不在处在一个境界之上,总有一天她们会从书院毕业,到时西山天大地大,只要她能自由自在,无论她们怎么编排她,她都已不在意了。
只不过,有时院子中传来那些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她难免失神怔怔望向窗外,她羡慕她们能走在明媚的阳光下,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她渴望有朋友,渴望有陪伴。
就在这种矛盾中,史乐两科,便渐渐接近尾声,大考的时光将近,只有这两科合格的学子,才有机会修礼和武两科,若不然,就只好重修史乐,那离从学府毕业,便更遥遥无期了。
秋离在乐上造诣极高,一只长笛吹的吹深入化,连教学的夫子也拍手称奇,赞她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音乐奇才。
不知是不是那几个女学子突然想开了,这些日子,突然变得和秋离热络起来,下了课便约着她一同去吃饭。秋离本以为,她会有些气恼她们,进而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或许是寂寞的久了,秋离在答应她们的邀请的那一刻,她心中,竟有些略略开心的意味。究竟为什么开心,连她自己也不太懂。
酒席的排场摆的很大,在学院中最大的酒楼包了上好的包间,点的,也全是秋离喜欢的菜,执夙和妙冉拉着她回忆曾经的时光,她也笑着点头回应。恍然间,秋离觉得仿佛回到了她们还是朋友的时光,一起嬉笑打闹,好不快活。她突然悟了,为什么方才会有那一瞬间的开心。
因为不管她面上装的多不在意,心底里也一直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她们还可如从前那般做朋友。
可惜,酒不过三巡,这群姑娘中说话最有分量的执夙便开了口,“阿离,此次大考,夫子要做一首百鸟朝凤的乐曲,我们姐妹于音乐一道不是那么通透,可否借妹妹的曲子来看看,参考一二。”
秋离去夹桂花糕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
她有那么片刻的失神,才悟,原来她们终究还是做不成朋友的,一顿酒席,不过一场利用。她们花了钱,看了她的谱子,说到底,不过是场交易罢了。
秋离从不是小气的人,若是得了好东西,她愿意与别人分享。只是这刻,舌尖上突然滚上来“拒绝”二字。她咬了咬牙,将“不”字就着桂花糕咽到了肚子里,点了点头。她说不清楚,当她开口的时候心中的酸胀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然道,“今晚饭毕我便将谱子拿给你看。”
她只想着,无论怎样,在最初的时候,她们待她还是不错的,今日之事,便是当报答前些年,她们照顾她的情谊,从今天后,便两讫了。
从此不论阳关道还是独木桥,她和他们,不再会有任何牵扯了。她终于看清事实,不再有任何幻想。
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
大考那日,众学子将乐谱上交,秋离方要离场,突然听得执夙扑通一声跪在夫子面前,当着众学子的面,指着她,言之凿凿道,“夫子为执夙做主,此次大考之前,秋离她假意对我们示好,灌醉我们一众姐妹,偷了我的乐谱,请夫子治她抄袭之罪。”
秋离惊的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只是无力的道了声,“夫子,秋离没有。”
可是,半个学府的学子都作证,说那日秋离确实和执夙她们去了酒楼,她平日里为人独来独往,由此看来事情确有些蹊跷。再加上,妙冉,蜀青齐齐跪下为执夙作证,说是眼见她做了此曲,是那日吃酒,被秋离借去,本是念在同窗之情,没想到,她竟做了这种事。
秋离瞪大眼睛望着执夙,半晌不能回神。
心底有个地方,不知道为何,有个地方揪着很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像心中有某个地方轰然倒塌,再也无法拼凑。
夫子惜她才华,知她应不会做出这等事,可又奈于执夙的言之凿凿,不好公然偏袒她,只好问,“秋离,你可能证明自己清白?”
秋离愣愣,将眼神望向那边窗下站着的迂风。她在竹林中写谱子那日,他恰好在旁边的亭中看书,她一边写,一边用长笛吹奏找灵感,他是听见了的。
见她望向他,迂风张了张口,可被执夙凌厉的眼眸一瞥,又低下头去,终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见状,秋离无奈摇了摇头。迂风家中本就是个式微的贵族,平日里便不太招执夙的待见,他偏生胆子又小,上次被蜀青他们打了一顿后,胆子就更小了。若是逼着他为自己说话,恐怕日后,少不了又要遭执夙一顿排挤。
她看向夫子,叹口气,摇摇头。“秋离无法证明,只是问心无愧。”
如此一来,夫子也庇护她不得,只好罚她去小黑屋面壁,对着祖师画像跪坐思过五日,不许进食,不许任何人探望,出来后,禁足,然后补考。
第一日的傍晚,秋离跪的头晕脑胀,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执夙,来的目的无他,不过是来耀武扬威的。
她心中有一个疑惑,憋了许久,从来不曾问出口,终于今日憋不住了,问道,“执夙,我们不曾是朋友吗,怎么会走到如此境地?”
执夙轻笑,“朋友,呵——我们道不同,总归不是一路人,做不成朋友。”而后她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眉眼微微弯起,“而你,长得太美,才华又太盛,做不成朋友,便只能做敌人了。”
秋离哦了一声,苦笑,“原来是因为嫉妒。”
执夙微怒,“我有什么好嫉妒你的,我父母皆是洪荒一战的功臣,而你,什么也没有,就算我把你像蚂蚁一样踩死,只要我父母护着我,女帝也耐不得我何。”
秋离再哦了一声,苦笑,“原来是因为空虚。”
执夙再怒,“我有什么好空虚的,蜀青和尚楠皆是我的裙下之臣,就算那个曾经对你有意的迂风,现在也听命与我。”
秋离三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因为占有欲。”
执夙眼睛瞪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凭什么你能过的这样云淡风轻,而我,有的比你多得多,却总是不如你快活。”
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为了躲避痛苦而装出独来独往的样子,反而能刺激的她羡慕,不由觉得好笑。可笑过之后,心中有淡淡的痛。而心中虽痛,可面上却不显分毫,她知道,自己越是这样的态度,便越能刺激到她,于是轻笑,“说来说去,原来是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