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母亲和妻子具体谈话内容,我不得而知。在母亲的私密日记里,也从未提及郝小天和妻子之间的故事。只是事发一年后,我才从岑筱薇口里,断断续续听到这方面的流言蜚语。那个时候,我刚出狱不久,正跟岳母满世界寻找妻子下落。当从郝小天口里证实,妻子确实和他上过三次床,我也即打消继续找下去念头。怕岳母伤心,我没把妻子跟郝小天之间的苟且事告诉她。在她心田,从始至终,为妻子保留着最后一片圣洁土壤。尽管我的心已支离破粹,却不希望岳母对妻子彻底失望,毕竟那是她最后一丝美好幻想。
至于母亲为什么能说服妻子,甘心委身于一个黄毛小子胯下,不仅我一无所知,大抵当事人郝小天,说起来也闪烁其词,模棱两可。逼问时,他一会儿疯疯癫癫,自诩妻子爱上他,所以才会跟他上床。一会儿鼻涕四流,战战兢兢地说妻子受到威逼利诱。一会儿又歇斯底里地喊,说妻子表面端庄正经,骨子里风骚浪荡,自甘堕落。一会儿又神经质地叫,说母亲欺骗了妻子,要报仇找她去吧。
出狱后,我便一直回避和母亲见面。哪怕她来接我出狱,我都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她一眼。现在要去找母亲问缘由,我恐怕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除非妻子亲口说出,这个秘密恐怕要永沉海底。不过,既然已经决心放下妻子,那么便连同她所有秘密一起放下吧。当然,更要我放下的人是母亲——那个生我养我爱我教我的母亲,那个教我牙牙学语的母亲,那个一口一口喂我吃饭的母亲,那个送我远行,翘首以盼的母亲。于是乎,审完郝小天,我便起了迁居加拿大念头。不久,即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带上两个孩儿,陪同岳母踏上飞往异国他乡的航班。
(二百零三章)
余下不表,言归上文。话说郝老头子负伤逃窜,妻子死死护住大门,不准我追出去。相持七八分钟后,她终究乃一女流之辈,渐渐没了气力。于是,我趁机把妻子推开,“咣当”一脚踢开大门,不顾一切冲出小院。
当时三月份天气,夜凉如水,骤然从温暖如春的室内跑到外面,身上不禁丝丝寒气。路灯幽暗,星星点点。眺目望去,对岸一河之隔的洋气大别墅,灯火通明。我绷紧脸,深吸一口气,撒腿朝桥跑去,沥青路面顿时响起一连串急促而有力的“噔噔”声。这股心碎而倔强的脚步声,多年以后,依旧回荡在我脑海,久久不能忘却。
冲至河对岸别墅,只见院子里铁栅门敞开,地面上印有浅浅胎痕,似乎刚有车离开。我没有停留,气势汹汹闯进别墅正厅,一脸凶神恶煞样子。也不理睬其他人,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见门就推,遇着旮旯便搜,碰上柜子即翻。“兵兵乓乓”把上下三楼寻遍,没见郝老头子影儿,方黑着脸返回一楼正厅。
我嘶吼一声“郝江化在哪”,振聋发聩,惊得两个妙龄女子目瞪口呆,满脸惶恐。这两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郝家以前的小保姆,春桃绿柳是也。几年时光雕琢,已把她俩打磨得前凸后翘,风韵性感。
“老爷…老爷…”春桃战战兢兢,手指向大门。“刚坐车…离开了…还有,老爷的秘书…岑小姐——”
我狠狠地扫她俩一眼,朝窗外看了看。只见妻子神色匆匆小跑而来,走到门口时,目睹我站在厅堂,四下环顾一圈,定了定神色。然后把牙一咬,垂首疾步进入厅内,用蚊蝇似的声音问道:“翔翔和静静呢?”
柳绿瞧我一眼,压低声音回道:“禀少夫人,小少爷和千金已在二楼卧室安歇。”
“少夫人”三个字,从柳绿嘴巴里说出来,很容易误听成“小夫人”。我哼了哼,心下一阵冷笑,暗自想道:私底下,也许你们就把我妻子叫成小夫人,所以才“少”“小”不分,颠倒黑白。不过,也不能全怪你们,谁让我妻子还真就是郝老头子的小夫人呢。念及此,我把凌厉的目光扫向妻子,狠狠地逼视着她。
“这会儿想起孩子啦,你可真是一位贤惠伟大的好妈妈,哈哈——”我出语讥讽。“等他俩长大,发现自己贤惠伟大的妈妈,跟爷爷光屁股搂抱在一起,不知作何感想。唉,可悲、可怜、可叹!”
妻子原本已绕过我走上楼梯,闻言不由全身一抖,眼泪哗哗落下。虽说春桃柳绿俩人可能早知晓他们公媳间的苟且事,但从我口里披露出来,还是让妻子倍觉羞耻不堪。她双颊通红,一手抚胸,一手扶住护栏,强忍住心中伤痛,一步步拾阶而上。看她这般光景,倒似乎自己成了受害者。女人啊女人,你们可真会演戏,不知不觉中,便把生活变成了你们的大舞台。如果她哭闹,向我求情,还能让我心里好受些。现在不咸不淡模样,反而有一种被人漠视的感觉,更令我烦躁不安。
“看什么看,给老子滚蛋!”我越想越气,一声咆哮,吓得春桃和柳绿赶紧躲进房间,大气不敢出。“你们这些女人,表面光鲜,端庄正经,平日里高高在上,暗地里男盗女娼,没一个好东西!算老子有眼无珠,瞎了狗眼,才会看上你们这么些个贱人…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一清二白吗?你不是正气凛然地保证问心无愧吗?事到如今,我看你如何清清白白,如何问心无愧…原来你也是个贱人,跟那些女子并无二样…”我指桑骂槐,越骂越来气,越骂越有劲。不料骂到伤心处,竟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于是我明白,骂妻子贱人,最心痛的人终归还是自己。这一刻,我输了,妻子输了,父亲输了,母亲输了,独独郝江化老匹夫成了大赢家。此时,他或许正幸灾乐祸,暗自窃喜。不对,应该说,从他把上母亲那夜起,便已然笑得合不拢嘴。能把母亲调教得服服帖帖,于郝老头而言,几欲粉碎父亲面对他的所有优越感,且拯救出他那颗狭隘自卑的灵魂。再把妻子压在身下,对他言听计从,郝老头足以向天下人证明,他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在郝老头眼里,父亲不配拥有母亲,我不配拥有妻子。母亲和妻子,唯有做他的女人,方能幸福美满。如果把我和父亲说成农夫,郝江化就是那条忘恩负义的毒蛇。他张牙舞爪,凶神恶煞,不仅丝毫不念救命之恩,反而贪婪成性,恩将仇报,要一口吞掉我们父子。
古语说: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照今天看来,我们一家子行善助人,换来却是母子成仇、夫妻反目后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索性让郝老头一家穷得叮当响,索性任郝小天病死医院,索性随郝老头断子绝孙,永绝后患。世上若尚存公道,老天爷就应该对郝老头五雷轰顶,方能慰藉我的心灵,祭奠父亲的亡魂。
(二百零四章)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亮堂的灯光,惨白到刺眼。壁钟“滴答滴答”走动,响过十二声后,复归于原状。痛定思痛,我深吸一口气,反手擦去眼角泪痕,从地板上站起来。半个小时前,妻子去了二楼卧室,还不见下来。或许,她准备与俩个娃同寝,今晚就睡这里。想到此,我心头不由一阵冷笑。只要与郝江化相关的物事,都会令我极度反感。哪怕俩个孩儿碰一下这里任何物品,也会玷污他们纯洁的心灵。于是,我几步走上楼梯,推开儿童卧室的门。果不其然,俩个孩儿已然熟睡,发出细微匀称的呼吸。妻子独自坐在床沿,爱怜地凝视着他俩小脸蛋,神情专注,一动不动。细看之下,眼角眉梢,似乎犹挂着未干泪珠。不过,我一点都不心疼,冷哼一声,走上前就一把拉开她。
“我嫌你脏,别碰我的孩子——”我冷眼相对。“白颖,我俩完了。你等着法院传票,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吧。”
妻子闻言,不由怔了怔,通红的双眼,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俄顷,确定我不是冲动之下一句戏言,便无声无息别转身子。我瞄一眼她纤瘦的后背,暗想道:你一句话都不争辩,看来早盼这一天到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也罢,我大好男儿,绝不会吊死在你一颗树上。正要轻轻摇醒两个小孩,抱他俩回家睡,却听妻子那厢突然开口道:“对不起,我不同意离婚——”
不知惊喜,还是意外,我顿时哭笑不得。把身子一转,逼近妻子,没好气地质问:“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话么?”
只见妻子眼噙泪水,悲恸道:“我心知自己做错事,要打要罚随你便,绝无任何怨言。可俩孩儿还小,我不能放任他们失去爸爸的爱或者失去妈妈的爱。即使非离不可,至少等他俩长大懂事,明白人情世故,尽量减少伤害。”
“哼——”我冷笑不已,抑扬顿挫说。“你做出这等苟且之事,骂你脏了我口,打你脏了我手。所以请完全放心,我保证百分之百不骂你,不打你。听你说话,我就想到虚伪和谎言。你说不能放任孩子失去爸爸或者妈妈,所以就能放任自己一次次背叛我,背叛我俩的婚姻爱情吗?”停顿片刻,我加重语气讽刺道:“当然,你不能放任无辜的孩子失去爸妈,所以就能放任自己一次次光着屁股,在那个糟老头子胯下承欢…”
遭受羞辱,妻子不由脸色大变,气得全身发颤,声泪俱下道:“你!——孩子就在旁边,请你行行善,极点口德,好不好?非要说那么难听,心里才好受吗?”边说,眼睛老往俩孩子脸上瞅,生怕姐弟俩醒来。
听妻子这么说,我也看一眼孩子,见他俩妥妥,压低声音继续道:“现在嫌难听,当初别犯浑啊。孩子虽小,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么?早晚有一天,你干得那些丑陋勾当,会传进两个孩子耳朵里,伤害他们的心灵。瞧,这就是他们的好妈妈干得好事。”
接着,朝妻子翻个大大白眼。她面露羞愧之色,把头一转,躲开我的目光。
“你爱咋说就咋说吧,”妻子理了理鬓发,语气放缓。“总而言之…我还不能跟你离婚。”
一时哭笑不得,火冒三丈道:“离还是不离,由不得你!真奇了怪,你即不愿跟我离婚,却跟郝老头偷偷摸摸勾搭。莫不成你享受这种生活?我算看出来,你不仅会偷人,连脸皮跟着见厚了。”
妻子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她方下定决心,咬了咬嘴唇,毅然说道:“左京,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我和郝…他之间,真没什么感情。今天晚上,我们喝了点酒,酒后乱性,才会没管住自己。姑且念我初犯,请你看在相爱一场以及我们孩儿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好吗?”
柔情似水的话语,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不禁令我怦然心动,肛肠寸断。不过,我是痴情种子,绝不是傻子,不会再上当。妻子和郝江化之间的故事,绝对不是她所说那么简单。前几次风波,没让我抓住什么特别把柄,任妻子联合母亲糊弄自己,看在岳父岳母面子上,我也就睁一只闭一眼忍了。到这个时候,她还存心欺骗,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莫非跟着郝江化,把她的良心跟着抹黑了?
当然,往后事实证明,妻子今天一番肺腑之言,半真半假。所谓一半真,正如她所言,至此后再没与郝江化勾搭。所谓一半假,即虽没与郝江化勾搭,却在母亲劝服下,上了郝小天的床。而且,随后在我家,又被郝小天肏过两次。一次被威逼利诱,一次半推半就。若不是岳父气毙,让妻子伤心欲绝,在无地自容窘况下留书远走。说不定,郝小天会一直死皮赖脸缠着妻子,那么俩人之间交媾回合,也就不会仅仅只有三次。然而,虽仅仅三次,却摧毁了我对妻子最后一丝幻想。从此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老死不相见。
(二百零五章)
“呵呵,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我好感动,”我嗤之一笑。“不过,一而再,再而三欺骗,你以为我还相信你所说?你的保证要是起效果,今天晚上的事便不会发生。”
妻子眼眶一红,哽咽着说:“千真万确,在此之前,我跟他的确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今天晚上,我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
“闭嘴!”我咆哮一句,逼到妻子跟前,气势汹汹。“你当我傻子吗?那些所谓的正当解释,你觉得我会信以为真吗?告诉你,白颖,我之所以将就,完全看在岳父岳母面子。不料你一犯再犯,死性不改,我真后悔娶你做老婆。”顿了顿,我从口袋里掏出软芙,点上一根香烟,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跟郝老头间的故事,恐怕六年前就开始了吧。”
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静下来,然后理理鬓角,从容地辩解道:“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开河。虽然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请你不要胡编乱造,歪曲事实。”说完,转身背对我,爱理不理样子。
我顿时哈哈大笑,指着她说:“白颖,我早知你会这样辩解,所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事已至此,不妨实话告诉你。还记得我妈四十六岁生日,我们离开郝家沟前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么?”
沉默半晌,妻子故作自然转过身,在我脸上瞧一会儿,方漫不经心回道:“当然记得。那天晚上,你、我,以及我妈,我们仨一起去山庄泡了温泉。”
“之后呢?”我凝视着妻子眼睛,追问。妻子躲开我的目光,信步朝门口走去。我一愣,几步赶上,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不回答?”我质问。
“你好奇怪——你自己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我回答,”妻子挣扎几下,很不情愿。
“我正是不明白,所以才请教你,”我抓住妻子不放。
她无计可施,只得气鼓鼓说:“之后我们回房睡觉,一觉到天亮。现在总算满意了吧,快放开我。”说着甩开我的手,故作委屈道:“你弄痛我手臂了,好疼——我困了累了,不想跟你继续闹,我要回家睡觉……”
“听我把话说完,再睡亦不迟呀,”我随即拉住妻子的胳膊。“莫不成心虚害怕,想一走了之?”
“谁心虚害怕!”妻子顶我一句。“有什么话,你倒说清楚,别闪烁言辞。”
“好,很好,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态度,”我朗声道。“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冲两杯咖啡提神,边喝边聊。”说完拉妻子来到一楼吧台,让她坐下。然后泡上两杯咖啡,一杯自己拿着,一杯塞到她手里。
“记得那天晚上,泡完温泉,我们仨回到郝家祖宅。你说要陪你妈睡,所以我们没睡在一起,”我开门见山。“换言之,那天晚上,你跟你妈睡在一起。”
妻子原本已端起咖啡,听闻我的话后,又把它放下。她看着我,琢磨字里行间意思。只稍片刻功夫,似乎已明白其中厉害关系,于是巧言令色道:“我是跟你说,怕妈一人睡觉不安心,所以去陪她睡。不过,我去敲门时,妈已经睡下。为了不影响她休息,所以没有进去吵醒她。之后,我觉得有点饿,便去二楼餐厅吃宵夜。遇到晓月姐,俩人一起喝了点红酒,感觉有点晕,便被她扶到房间。原本只想休息片刻,哪知一觉睡到天亮。”
我以为这回打中了妻子七寸,不料她随机应变,轻轻松松应付过去。如此这般,反倒显得我多疑多虑,不禁哑然失笑。明知妻子谎话连篇,却没证据戳穿她面目,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妻子抿一口咖啡,以居上者的口吻侃侃而谈:“我的话已说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请你不要揪住我一次错误不放,疑心疑鬼。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再一次郑重声明,我和他之间,只是正常的公媳关系。今天晚上的事,错在我,不该喝酒贪杯。你要骂要打,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我向你发誓,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请你念在夫妻一场份上,不为你我着想,也要为孩子和父母考虑,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吧。我保证,往后加倍补偿你,什么话都听从你,对你百依百顺。只要你想,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做牛做马服侍你。还有……”妻子嗫嚅一下,垂首接着说:“你要是觉得我亏欠你,对不起你,大可以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做一次。我绝对不吃醋,绝对不计较,绝对不取闹……”
(二百零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