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文转头,被洞口的光线闪了眼。侧一侧慢慢撑起,僵直地移至白玉堂身前,跪倒又拜。
白玉堂略避过,皱眉道:“爷又不是土地,拜什么。不过是问你殓葬之事。”
唐少文不响,磕足三个头站起,说道:“于叔教我拜的。请恩人行善,与我将他葬在此处。洞外的人也都掩埋,莫传消息。”
白玉堂原本是在赶路。插手不平事,人既入土,到此亦足止步了。但死士雨夜围袭,死者惟愿埋骨异乡,留下不肯稍有解释的少年,和一篇未知遗言,一连串事实在此,若谁还敢对白玉堂说,此乃寻常江湖恩怨,只怕当时便要哀悼自家舌头。
寻常不寻常,本不关爷的事。可爷的名号,不是沾个‘义’字么。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爷自己的名声。
携着少年下山,白玉堂一路这样想。不知是不是自觉忽略了另一个‘爷的名号’。
小子,爷往京城,你去何方?
随恩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爷知道了。你小子没有钱,当爷是便宜酒楼客栈。也罢,爷赏你个随身小厮当当。你叫什么?
……
后来有一天白玉堂总算知道,‘爷的名号’在在所言不虚。称职的鼠,一生也与猫且推且就,藕断丝还连。
锦毛鼠赶路进京,那猫不是窝在京城的么。
白玉堂管定不平,展昭不是正此时重案难断么。
朝着那方向走,白玉堂未去想自己的有意和无心。也像他从来不想有关命运。
第3章第三章隰桑有阿
京城里几处文人聚集的会馆,清晨时分由兵部出面一一查封。因是奉旨,开封府无话,全面配合。不到两个时辰,叮呤当啷缉捕了一大票,单哪个衙门的大牢也盛不下,只好穿街过市,到处分配。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只押送犯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另有昨日事发,机灵些的肇事人连夜出逃一部分,因此街面不时闻铁靴振振,武装到牙齿的官兵挨门搜查,只见刀枪林里好一座恐怖城池。
包拯坐镇府中听报,内心隐忧愈发难除。重拳铁腕,可窥幕后意志如山。许多事终不可控,虽然道理上,是大破坏引起大生产;可惜破坏中牺牲掉的永不再来。包括人命,和更加无可挽回的人心。
烦乱中翻开案上书页,见写道‘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更觉烦乱之甚。合上书,惟锁眉长叹而已。
围墙之内诸般事,兵部不辞代劳,无须开封府分心。展昭一早出城,防的是前夜有人携质宵禁中出城。心知越高墙而遁,这般难事,怕不是几个文人能够独力胜任。所以他身未动时,已有决断,一出郊外,便全速奔向山高林密处。
自然不是临阵无的放矢。近日往来京城的江湖人,时常出没此山,山中屋舍几处,留人多少,昨日全勘得清楚。命跟来的衙役守住山口,遇异动响箭示警,展昭自登路而上,直达中峰绝顶。
一转弯云横断岭,视线顿开。崖上可立足之地,不过五尺见方,此时竟有两方摆阵对峙。一边是书生手牵着少年,临壁贴踵;另几人对面站着,背向展昭,只看见高矮参差,穿着不一。
见人上来,书生大喊‘救命’,少年只是瑟瑟发抖。另几人回头,纷纷抽兵器合围过来,势如临敌。
展昭目光一扫,开声道:“尔等可知京城目下何等情状?”
趁几人目露异光,或惊或恐,展昭摇头又说:“我也不知。想来总不过一网打尽。以质相胁,不过尔等的一时愚念,可笑可叹。何必还自相残杀,复伤无辜性命?”
书生口舌灵便,抢先道:“读书人不与虎狼为队伍,‘自相’二字请奉回。”
展昭笑道:“读书人如何越高墙投虎穴,莫不是山君夜助?”
书生尴尬一时,即正色道:“遭人利用而已,阁下何必言语刻薄。此处天地为证,我今日纵死,誓亦不负联暴谋国之罪名,使亲祖泉下蒙羞。”
展昭听闻,已明七八。临行问时局于公孙,对曰“自古读书人重节操,岂肯以暴易暴。唐府之劫,鱼龙混杂一拥而入,其必有外力煽动,终至场面失控,有违清吏治国的初衷。实也可悲可悯。”眼下这书生句句撇清关系,多是恢复清醒,自知事败皆由人算计。心里未尝不曾叹,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
展昭暗思,手持人质,为监下同泽乞生,太也小觑了官府手段。如此天真,不败缘何。却是不能明说,只道:“纵然以命相换,至多救得一人,于当前何益之有。况你我对语时,汴梁城正有几人押赴午门,你知,还是该你来断?你便是不明时务,几十年人情世故,也白活了不成?再又换人不得,便拉了这无知少年生殉不成?”
声不厉,书生却听得一片冰冷。但不愿就此松口,便望向其他几人,表情十分明白不过----对他们,你是何等说辞。
展昭笑笑说道:“展某奉命拿人,生擒为上;若失手杀伤,罪亦不及己身。好言点到为止,听与不听,于我并无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