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门下马落轿,二人并行。走出一段包拯忽然叹气:“展昭,你可是有事隐瞒。”
展昭不响。脚下如行夜路,他真的不确定,自己下一刻是踏往哪里。每遇此境,独自走,是他所知的最大限度的保全。
包拯深知,却只有叹息。
独自走着的展昭,无人能够改变其轨迹。
宫墙深默,风吹动一地树影,凌乱不清。展昭的声音,穿回于飞檐斗拱,从不知何处的天边传来:“属下惟有一言,假公孙先生辞中意,仍是想说。大人不要厌烦。”
包拯拍拍他肩膀,没有做声。
展昭说:“大人重清操,至死不顾;怕只怕你取义成仁,有人便正中下怀,从此为祸为乱。如今开封城中,看去兵部坐大,其间权力牵绊,着实千丝万缕;大人奏请之事,上下极易开罪。以大人声望,逆犯龙鳞尚犹可,却难防暗中人处心积虑,寻隙构陷。若有那时,悠悠众口毁之,便是圣上也要为难。一时于君前语,恳请大人慎之又慎。”
抬头看,云中昏月潜匿,耳畔铁马声声,渐至伶仃难续。展昭停了停,微微赧然:“只当是,是为了展昭,今晚得与大人同出。”
开口从不为己的展昭啊。包拯将叹息闷回去,许久说,你放心。
赵祯的宣室殿里,首辅大臣满集。天子安上座,受二人叩礼毕,犹有怒容:“展卿一早出城,解救的人质何在?”
展昭伏地,半晌道:“臣知罪。”
包拯待出言开脱,被赵祯一举手挡回:“够了!你的话不说朕也知道,朕不想听。且站过一旁。”转头恨声对着展昭:“你不在府中思过,进宫作甚?是迫不及待想下狱,要迫朕当面颁旨吗?”
展昭无话,暗觉皇上怒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说:“臣惶恐。臣辜负圣望,愿领陛下责罚,不敢有怨。”
赵祯冷笑:“大胆展昭,拖着包拯来请罪,竟是连说客都预备了。朕偏不许他说话,否则你罪加一等。包卿,你可听见了?”
包拯张了张口,躬身道:“臣……臣遵旨。”
展昭忽然明白过来。祸从口出,不开口不是大吉么。心里一松,且看君臣们你来我往,滔滔编排。各抒己见一番,皇帝也乏了,命太监总管遣退朝臣,自己靠着龙椅闭目养起神来。
静了许久,忽开眼望见展昭,斥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
展昭一阵头晕眼花:“圣上未发落,臣不敢去。”
赵祯想了想,对他点手:“你坐下。坐近点,离远了说话伤气。”
龙椅独擎,周围哪有近的座位。展昭无奈道:“臣不敢僭越。臣……”说着低头又沉吟。
赵祯欠一欠身,眯起双眼打量他:“你不是有话要说么?人都走了,还等什么?”
展昭再跪:“臣有罪。”
赵祯马上接:“赦。有话速速奏来。”
展昭低头说:“唐公子少文并未遇害,臣于开封郊外见过他。但此事前因未明,臣不敢贸然禀报包大人。求皇上下旨彻查,以还公道。”
“公道?”赵祯深深叹息:“展昭你说的公道,究指什么?”
展昭一震,低声道:“陛下圣明。臣指的是国泰民安,一如包大人进宫时所想。”
赵祯点头:“卿等既然上下一心,唐少文之事,因何你不告知包拯?朕今日不令他开口,为的什么,你该想到了吧。”
展昭默然半晌,深深叩头。
赵祯慨叹:“为的便是与卿一样的心思。朕的股肱重臣,朕不想他有何闪失。尤其在此时。”
说罢站起,徘徊几下笑道:“包拯那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生怕朕今夜留了人,不放过你。你倒也真护着他,只把朕推到风口浪尖站着。朕有时真是纳闷,你到底是谁的臣。”
展昭暗暗一惊。天子羽翼日丰,早今非昔比。他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思忖片刻道:“臣……乃社稷之臣。”
赵祯大笑:“社稷之臣,答得好。如此说来,卿见到社稷动荡,黎民遭殃,心里该不好受了吧。这几日见闻也够了,万物无非刍狗;朕听闻,卿生性不喜见血,恐怕此时未尝不恨,恨不得那始作俑者天诛地灭,是不是?”
那笑声,一阵阵揪得心里生疼。展昭伏向地面,连‘臣不敢’也不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