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预料,句芒的家已成西夏驻在此地的首脑居处。展昭入内,先见到下人房供着首领牌位,问过知道,大祭司与西夏人交往甚密,想谋占山外大宋的领地。大首领不肯合作,竟至夫妻遇害。句芒被大祭司看中掳去炼毒,以便日好向西夏示好,权做献礼。今夜祭坛死了毒虫,走了句芒,大祭司慌忙前来商议对策。西夏人如今权通苗寨,讲话不避人,伺候的佣仆也未换过,仍是从前大首领家的一批,因此将来龙去脉,交代得十分清楚(表问我苗汉夏怎么交流。奇哉昭,通才也)。
“白兄怎么看?”述罢展昭问。
白玉堂望一眼几步外的句芒,说:“这还不明白。大祭司妄图独揽寨中大权,借西夏之力对外扩张;西夏么,贪图苗蛊和满山的异草奇药。说对大宋没有侵疆野心,三岁小儿也不能信。”
展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白玉堂大力一拍他肩膀:“现在不是好了么?大祭司已死,句芒这个讨好夏国的礼物,又在你我手里。猫儿方才肃清敌营,西夏人知道厉害,还不连夜滚蛋。立了大功,怎也不见你笑一个?”
展昭摇头说:“苗寨如今无首,必定人心大乱。若你是西夏人,是要乘隙而入,还是主动滚蛋。”
白玉堂轻拍颈侧,捻死只蚊子,口中不屑道:“管是怎样,爷没工夫等他推举首领。你兄弟叔伯有没有?”后一句却是问女孩。见句芒点头,挠挠脖子对展昭说:“怎样?首领之位,血亲传承,何劳你我外人插手。”
“即便如此,也要等……”展昭话未说完,见白玉堂身子一斜,连忙扶住问:“怎么了?”
白玉堂一闭眼赶走眩晕,顺口说:“劳碌猫拖累的。缺吃少睡,还能怎么?”
句芒跟在一旁,听了转身飞跑进屋。不多时抱着竹筒米粑出来,分给二人说:“饿了么?快吃。”
白玉堂拍拍她脑袋接过来,笑说:“丫头真机灵。也罢,你若不想留在这儿,明天就跟爷走。”一看展昭不动,丢出句“挑食猫,饿昏了看你吃不吃”,捧起手中米粑,张口就咬。
展昭盯着他颈上清晰的抓挠痕迹,心中不安渐盛。待要说话,白玉堂已经哽着,一弯身手攥在胸前,很是辛苦。
句芒见状,忙提起盛水的竹筒,送到他口边。白玉堂欲接未接,猛地伸手推开,用力吐了出来。
竹筒落地,展昭抢前拥住他坐倒,低声急唤:“白兄,你怎样?”
白玉堂方一睁眼,即刻眉头紧皱,身子向前倾去。展昭下意识抬手去接,呆呆看着他口里涌出的血,不断扑溅在掌上。
白玉堂晕得没有一点力气,意识也如岭上水,收不回的分散,一直落下去。努力喘了两口,笑道:“猫儿,爷忽然觉得,我若这样走了,也很不错。”
他竟自知不好了。展昭心里一沉,举袖拭去他嘴边血痕,断然道:“休要胡说。我未点头,你怎敢去。”
白玉堂实在没劲斗嘴,闭眼靠在他怀里说:“猫儿不用猜,爷全想明白了。刚才杀了那祭司,被他的血溅在颈上,蚊虫一咬抓破了皮。老儿必也是血中有毒,渗进去,死了还要害爷。那……”话未完,又侧头大口吐血,喘得说不下去。
展昭连忙按住胸口给他输气,口中唤着名字:“白玉堂,不要睡。坚持一下,你没事的。”转头又叫女孩:“句芒,来帮我。”
句芒跌跌撞撞爬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住。手背一碰白玉堂长长下垂的睫毛,仰头看着展昭:“他说要带我走的。”
展昭正对月光的脸,一色惨白。深吸两口气说:“他会的。”将白玉堂扶好倚在自己肩上,手指摁住颈动脉:“他中了大祭司的蛊。句芒,你认真地想,告诉我怎么解。”
句芒也吸口气,照他的话,想着慢慢说出来:“大祭司的蛊,他自己能解。他死了,用我的血。”
说时女孩咬破手腕,捏住下颌令白玉堂张口,凑近将血液滴进去。展昭由她做着,阻拦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句芒目光一瞟,转回来说:“你很热么?流那么多汗。”
听见女孩声调平稳,展昭松口气,问道:“句芒你可没事么?”虚伪,他同时骂着自己。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句芒摇摇头,缩回手抚住腕子说:“够了。再多他会中毒的。”
展昭不作声,低头撕下一片衣襟裹住她的手,郑重说道:“多谢。”
句芒一笑眼睛弯起来:“这还没好呢。大祭司把药放在祭坛,要拿来给他吃了才行。”
低头凝望,白玉堂微蹙着眉,闭眼不知是昏是睡。展昭抱他进房,置于榻上。自己转身欲行,手腕一牵,才发觉被他握在掌心。像握住此生最重的誓言,哪怕人事不省,也片刻未想过放开。
他抓得那么紧。展昭一抽没能抽出,愣愣望向床上生死未卜的人。白玉堂似有知觉,不安的低吟一声,把另一只手也叠上来。
内心郁滞的情,天崩地坼般,都选在此刻汹涌。那么猝然的暴烈,让展昭猛一下蜷起身子。颤抖着手捂住心口,疼得找不到呼吸。
第18章第十八章终其永怀
破晓之后,晨光一瞬间铺满整条大江。岸上奔行,阵阵清风扑面;白玉堂被吹得睁眼,开口叫道:“猫儿。”
展昭侧转脖颈微笑:“白兄,你醒了。还好么?”
白玉堂一挣,不悦道:“爷几时用你背。给我停下。”
展昭脚下继续,话中隐着笑意:“五爷若似平日,此时想走便能走,何须喊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