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脑袋快埋进腔子里:“小可至今只拜过一位师父,郡主您知道的。”
永宁气笑了,转头对展昭说:“我不和他磨牙。行李派人先送去军营了,这小子想是来接你的,为妻不敢耽搁。官人上路吧,勿念家中。”
出门上马,展昭问手牵丝缰的少年:“于远,进人家门,爬墙上树,我教过你么?”
少年低头道:“师父别生气,徒儿知错了。”
展昭一怔,往事袭上心头,有些捉摸不定。他无意识向后仰一仰,似是想拉开距离。沉默着久未开口。
少年回头,眼神躲闪地看他:“郡主那么和气的人,不会真生气的。师父,师父?”
展昭回神一笑,接道:“来得这么早,你父亲可有其他交代?”
于远高兴点头:“师父太聪明了。父亲让我接你先回家,补过了中秋再去。”
展昭哑然失笑。于大哥,当我是久盼归家的孩子么。他下马与少年并行,一路说着话走下去。
于洋安家于城郊,独门的四方小院,花木稀少,种了满地瓜豆果蔬。他二人一进门,于妻马上洗手张罗饭菜,又说天气好,叫女儿们往院中支摆桌椅。问客人如何如何,展昭自然是面带微笑,怎样都好。于洋站了半天插不上话,吩咐一声“于远喂马”,不顾家人不满,径自拉着展昭进堂屋喝茶。
于洋掌管农耕水利,对于屯田垦荒,自有许多建议嘱咐,与地方官员也提早为他沟通过。他将幼子交展昭携带去,说是历练,教与普通士兵同等对待;不同之处,是要于远一路紧随,为展昭牵蹬喂马。
于远一口答应,与师父做伴,当马童也求之不得。
此刻将自己迎来家中,展昭也知他是话别。因此捧了茶杯,微笑听他说:“于远自幼,教他母亲和姊姊宠坏了。兄弟既然不弃收他为徒,这一出去,定要代我严加管教。若犯了错,尽管责罚不必手软。”
展昭口中应着,心里把从前师父的责罚回忆一遍,很多又想不起了。
于洋见他蹙眉,点头叹道:“我知道你心软。只不过……”
“玉不琢不成器,”展昭笑了,“大哥放心,我会尽力。于远年纪还小,慢慢教,不用急。”
于洋想了一会儿,失笑道:“我担心什么。于远跟着你,哪会错得了。兄弟也不用劳神教他,鞍前马后的只管吩咐就是了。”
展昭低头啜了一口茶,沉吟半晌说道:“多谢大哥,这番苦心。”
于洋不以为然地摇头:“我自己的儿子,心苦些也应当。”
见展昭微笑不语,又说:“你肯收他,是他的福分;兄弟可不要想多了。”
展昭又笑:“我没有想多啊。公事先前都议过了,大哥叫我来家,不是取中秋团圆之意的么。”
于洋心里一松,又一紧。半晌喟然道:“兄弟以为我没有私心么。叫于远去,自是为他日后成人有益。或能解你一分寂寞,不是更好。”
展昭放下茶杯,诚恳道:“大哥说的话,展昭没一句忘记过。成了家,我便是有牵挂的人,也有了依傍。大哥不必总担心我会寂寞。”
于洋一望院中,和风正好,妻女们说笑着陆续端菜上桌。转回头问他:“兄弟可喜欢来我这里?”
展昭微笑点头。
于洋截然道:“有家不嫌多。想来时,你便来。不要犹豫,不要管我忙不忙,顾不顾得上。听见了么?”
展昭止了笑,再点头。
送得二人望不见背影,于洋转身回家。心想让于远去,是自己担心他寂寞吗,也不尽然。无缘故只觉得,简单普通如他的家,乐享天伦的暖意,与那个人总像错了一步,硬是相望不相及。怕一语成谶,这话他始终不敢说出口。只在暗中想,可做的固然有限,能让他感受多一些,就尽力吧。
因为展昭的本心,未必是抗拒这平凡。他甚至也很喜欢。从他的眼神,他可以看得出。
想到此于洋不禁叹气。依恋有什么好,又有什么不好呢。于远在依恋他的师父,展昭,应该也是喜欢被他依恋的吧。
流连家中颇久,师徒只得星月赶路。于远一改兴致勃勃,骤然话少了。展昭笑问他:“怎么不说话,这就想家了?”
于远摇摇头:“我早就想出来了,是怕娘亲想我。她都快哭了,还忍着对我笑。”
展昭想了想,伸手拉他:“上来坐吧,走得快些。”
于远一躲,又摇头:“马儿会累的。再说,父亲知道了要骂我没规矩。唉呀……”惊叫一声,人已被拖上马背。展昭在身后笑道:“我不告诉他,他也看不见。等一会儿马累了,我们再下去走。”
于远忍不住回头问他:“师父,你家在哪里?你想家吗?”
展昭笑笑轻声答:“我家在江南。很久不回去,也很少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