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躺下,又叹一声:“睡吧。我在这里。”
永宁头靠着他的肩,半晌轻声说:“嗯。”
眼前浮现丁月华的脸,颜若舜英。她夺了她的夫,美其名曰圣旨,也逃不过自己夜半心虚。那梦境,可是派来啮咬良心的魔灵。
展昭环过一手,抚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秋后因休战,军队遵调度,散往各地暂行垦荒,事农桑以供自足。展昭将领士兵往粤北,协助农事。永宁虽不舍,但未阻拦,惟用心替他备好行装。
永年则私下邀他:昭,不打仗了,不要如此奔波。我今总理财赋,初初上手,有时也力不从心。你走那么远,还不如留下帮我。
展昭笑拒,道,兵无将领约束,必懒散生事。地方上管得住么?莫要帮农不成,反倒为害乡里。
永年低头不响。这穷山恶水,任怎么开荒,一年赶种三季稻也喂不饱。为什么我和你会流落至此。
他抬头想问,展昭已走了出去。
回府进房门,见到永宁铺开一床的衣帛,此时对着自己的大红嫁衣正发愣。展昭轻轻走上前,低头一望笑了:“郡主在看什么。”
永宁伸手叠衣:“不许笑。想做件冬衣给你,无意翻出来了。还笑?”
见她似乎恼了,展昭正一正容,心里却有些冤枉。自己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事实上,他从未认真看过那件嫁衣。想着又觉莫名怅惘。
他坐到一边,端茶说道:“四季树木常青,哪里用得上冬衣。出门从简,郡主不必过于费神。”
永宁小声说:“不为你,还能为谁费神。我愿意。”
展昭低头一想,柔声道:“这宅子太空了。我走后,郡主若觉得孤单,不妨多往王府走走。”
永宁摇头:“我往王府去了,你那时回来怎么办?这才是我和你的家,我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似曾听过的话,让展昭一阵怔忡。我该当以此为家么,或是真有些宝贵的东西,被自己视而不见的错过了?凡人的眼,凡人的用心,不能抵挡上天轻轻设下的任一道迷障吧。
对于家,依然想不真切。他几乎是依照本能说:“也好。休耕时我便抽空回来,大约……多不过间隔一月。”
永宁切切望着他:“那我就每天在这里,等你。”
她目光很美,像月华。
展昭突地一凛,自己怎会如此联想。这刹那间,他忽然看懂了她眼中不时一现的忧郁。
她应该是,会比他更易记起丁月华。
她却看不见,惶惑与歉疚错乱了始与终。为误解要付出多少,她无法知晓;他自己,又是不是可以确定和把握真相。
他走上前执起她的手,合在掌中微笑:“或许不用一个月。我答应你,得空一定回来。”
永宁眼中有丝犹疑:“真的么?你不是哄我高兴?”
展昭点头又摇头:“是我的家么。我自然想要回来陪你。”
永宁用力将眼泪逼回去,睫上凝出一排小水珠:“那以后不要叫我郡主了,行不行?”
展昭轻轻一叹,揽着她肩膀说道:“永宁,我一向木讷,许多事虑得不周全。你想要我怎样,直接告诉我便可。莫要积在心里自己委屈,知道么?”
永宁点点头,伸手搂住他的腰,眼泪一滴滴落在襟上。
此时有人在院中小声呼唤:“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我能进来吗?”
永宁连忙拭去泪,挡住展昭自己走到门边,仰望树梢斥道:“还不下来!一天比一天重,我这满院的树都让你压残了。”
树上的少年赶忙溜下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见过郡主。”悄悄抬眼,看见展昭含笑立在身后,忍不住低头偷偷笑了。
永宁看在眼里,板着脸又道:“说了多少次,进来要通报;怎么改不了爬墙上树的毛病?你父亲多么规矩守礼的人,你母亲……”
“救命”的眼色打了上千,展昭转头装看不见。少年只得开口自救:“启禀郡主,小可原本规矩,自从师父教我爬墙上树,便不规矩了。”
永宁蹙眉道:“好啊,几日不见,学会红口白牙诬赖人了。谁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