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驻地,展昭先往兵营查看。一见军容整肃,实感得失难言。距前时自己匆忙离营,半年堪堪过去,早从永宁口中得知,是永年代他守备训示,久已未返王府。此时里外不见他踪影,士兵说前日割稻,王爷亲临,中了暑气,现于展大人宅中休养。展昭听罢,交代诸事,便往家中行去。
走进石门,入眼一院葱茏,道旁廊下,满满种的皆是龟背竹。修长的绿叶随风,如流转世间的千百盼望,无言申诉着,要去往各自去不到的他乡。
他立在庭前,怔怔无语。直到他走近,缠住他的一半臂膀。
永年笑着说,昭,康寿花。你到哪里,我便让它们开到哪里。
展昭慢慢转目,恨与愤怒,一时都败给怜悯。
灯下二人默默吃饭。永年几乎碗盏未动,望着对面人,和映在墙上一双纠缠的影子。心头如波浪翻滚,似喜还悲。
与他独对一盏灯,他所要的每天,也不过如此罢了。
为什么陌路相逢,偏认定了一世相亲?
从此再无法退出,这追赶的宿命。
展昭被那目光迫得停筷,沉吟一下说道:“出来这么久,回家看看吧。”
永年不答只问:“我带兵带得好不好?”
展昭暗叹,点点头。
永年低声自笑,抬头又说,好,我回。昭的孩子,等舅舅抱她呢。
展昭不禁蹙眉,无语望着他。
永年把手心按在他的手背,抬起半身挨近了说,“昭,你要我做的,我一样样去做。回去我找于叔,还要学耕种,与你一同垦荒。为家园,为我们自己。”
家园,展昭重复着笑了。甚觉无话可说,便要起身收起碗筷。永年抢先动作起来,口中说道“你歇着,我来做。”
好像中暑气的不是他自己。展昭退到一旁,看见眼中的不真实。
如果醒来,知道一切都是梦。又好在哪里。
送永年走后,于远方敢近前,不停问展昭去了哪里,把他丢下许久。
展昭手中比了比,他长高了。一拍屁股笑斥:“多嘴。不向师父禀报,反来问我。家里好么?晚上收队,考你功夫。”
于远一一答应,说道:“师父,我不是问你。是挂念你懂么。”
展昭甚是好笑,何为挂念,倒要你来教我。再思量,又不辨何种滋味在心。一望于远犹带稚气的脸,抚了抚肩轻叹:“师父知道。我也挂念你。挂念摆心里,该做什么还得做。去吧。”
于远欢喜一笑,转身飞快跑了。
晚上试剑,于远手法迟滞,几招被震飞兵刃。想着师父要骂,展昭已近前捋起他的衣袖。臂上青斑毕露,于远不敢隐瞒,招认是营中打架,一群人欺负新兵。自己路过打抱不平,众手难敌,拖着那新兵逃跑了事。因此挂了彩,不敢声张。
展昭命他带那新兵来见,一问端的,小孩名叫郑夑,祖籍京兆,世代读书人家。父辈获罪于官府,流放至此。因家贫随征入伍,少小无有根基,自然被人欺负。于远立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确认。
展昭又问家中如何,安抚几句,遣亲兵送二人回营。次日集训罢,召齐打人者,同往郑燮家中受教,随郑父读书。
众人散尽,于远仍是莫名其妙。偷问展昭,读书算责罚吗。
展昭说道,古时奉师当以束脩,今令代之兵饷。读书是奖是罚,问他们自己吧。
总之是帮了郑家的忙。于远正想不知这办法与打军棍哪个更能奏效,耳中听见展昭说,打人不对。挨打并逃跑,对不对?
于远哪敢对答,赶忙拎剑跑到营后,苦练防卫本事。
此后犯错的士兵,免皮肉之苦,改做训练之余,学字念书。郑师父不开口放行,罚期无限。很快杜绝营中斗殴之风,如偷鸡摸狗的扰民之举,也日渐稀少。
随后有志问道读书的士兵,闲时主动往返郑家,展昭不以为罚,自贴俸银使之继续深造。
自夏至秋,展昭寝帐时常多些莲房鱼果之类,吃不了给于远,说,赏你不辞辛苦,跑腿之功。
于远低头吐舌,什么都知道,干嘛那么精明。
这些东西还真是受人之托,次次由他搬进来的。
展昭抬头又说,眼神躲什么。不该收的,昧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