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黑暗中等着,忧心忡忡,满怀卑微和期待。
几日后展昭发现,之前服侍的侍女换了人。新来的女孩,有几分永宁的轮廓,常令他出神,不知他是有意或无意,想提醒什么。
永年又几日不曾露面,他亦如以往,不予过问。直到一日侍女端水进来,两手颤得杯子叮当乱撞,他才试着问:发生何事,如此惊慌?
知他一贯和气,侍女的口中话忍不住全倒出来:王爷下令,将王妃杀了。听说,听说割下首级,送回西夏了。血淋淋的,好可怕。
展昭蓦地张口,不待扶持,腹中药水悉数吐在身前,一手按住胃,闭目喘息。
侍女慌得手足无措,正忙乱永年走进来,几步赶到床前抱住他。冷冷目光扫过,侍女望见,仓惶夺门而逃。
展昭伸手推开他,自己躺倒说,没事,呛了一口。
永年紧紧挨上来,几乎贴着他的脸,幽幽一声叹息:昭,你变不了。这时还为他们遮掩?李奕杀我的孩子,我可以既往不咎;她外间早有姘夫,我也可以不闻不问;她错在不该得意忘形,竟敢跑来骚扰你。还有这丫头,长得再好也没用,太多嘴。
展昭睁眼望着他,一字未说。
永年举袖擦拭他的唇角,柔声说,你想到了。那天我进来,就看见你对那丫头笑。我也不懂为什么,明明知道你无意的,还是看了不痛快。换了这个,你今天又替她说话。存心又要让我不痛快?
再过很久,展昭说,你也变不了。一如既往的手段残忍,冷血无情。
话说出来,心也慢慢僵冷。不共戴天,走到底,还是不共戴天。
永年俯身,脸朝下趴在枕上,不让他看见眼泪。
一边笑着说,昭,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祸害。
你把我的一生,变成了什么。
短春里都是花开灿烂的好天气。一日永年踏入院门,迎面见展昭坐在花荫下石桌旁,身边无一人伺候,脸登时阴了。快步走过去扶着他肩头,张望一下皱眉说:“穿这么少。怎么出来的?”
“如你所见,走出来的。”展昭淡淡笑,“人都打发远了。天天被他们跪着摁倒在床,何用自己起身。我该感激王爷如此的恩典,好好配合你。是不是。”
永年不接,斜眼望他,额上渗出的汗未干,脸已白得透明了。一手扶腰撑着他站起,试迈一步说:“行么?别强求,我看你是……”
“走不回去了,所以坐在这儿。”展昭平静接口,伸手挡开他,极其缓慢的挪动,但仍在走。
回到房里,就近坐在门边的圈椅上,展昭说,烦劳王爷,取剑来。
永年两臂支在扶手上,俯身像要把他收进抱中。凝视他的眼睛说,你又舞不得剑。取它干什么?
展昭笑一笑,王爷不懂?虚张声势啊。
和暖春日里,两双眼对撞,激射出不一样的火花。竟能呼应,在最深的地方,将彼此点燃。
沉吟良久,永年默默转身走到剑架前,摘下画影,放在他膝上。
展昭垂下目光,一寸寸拔出剑身,手在微微的颤。
永年刚蹲伏下去,寒光一闪,剑已横在他颈间。
明知他手中无力,他依然不敢动,仰视他青白到惨淡的脸,张口无法言语。
展昭捂胸咳了几下,笑道,怎么不说话。害怕还是生气了?
永年脸色慢慢转回来,手指试探地捏住剑尖,轻声说,昭,你何苦又气自己。杀了我若能了断,你会等到现在吗?
说时,另一只手刚要伸过去,忽然脖子一痛。永年刷的又白一层脸,眼看着细细血丝,沿剑锋缓慢流下,再不敢动上一动。
展昭一望而哂。怕什么,失手而已。一剑杀了,于你于我,未免都太容易。
如此这般,难解你心头恨?永年目光闪了闪,不自禁微笑。昭,即便我是赴死,这条路,也要你押送到底。你想的,恰正是我想的。不怕再痛些,对么。
手指一偏握住剑刃,鲜血汩汩涌出。他轻声说,昭,我等着,无论你要送我往哪里去。你终于说,你也肯等了么?我好快活。你可知,割得再深些,也快活。
滴血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又轻又急。展昭用力一抽,闭目靠上椅背。思想片刻,竟自笑出来。
谁步了谁的后尘。竟然是,人同此心,死有何难。
片刻抬头问他,你来不是有话要说。说吧。
血流如注,永年似无知觉。笑一笑,缓缓告诉他。
我替你告病一年,皇上已准了。不必想着回新州,那边我会安排妥;你安心在此调养,也不用担心,再有什么闲言议论。
李奕不守妇道,和奸夫首级绑在一处还乡了。她西夏娘家理亏,忙不迭只顾赔罪,不敢对我用兵的。
我政绩好不好,待你能走了,出去听听老百姓怎么说,你还下得去手杀我么?你忍心,你的皇上也不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