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远站起身说,天黑路难行,师父早些走吧。我送你回家。
展昭笑了,温言道,赶不回去了。我留下和你睡。
于远抱着厚厚的被褥进来,垫了三层,双手压一压,颇感满意。铺好枕头被子说,师父先靠火边坐着,我去打热水,你烫烫脚再睡。
展昭微笑点头,看他忙进忙出,如在家中一般,脱去自己的鞋袜,将双脚浸在水中按摩。
垂眼看他黑发的头顶,叹息说,今夜你又不得好睡。
于远仰头望着他笑,不说话。
熄了灯躺进被子里,于远悄声问,师父,暖和不暖和?话语里藏不住的小小兴奋。
还有爱慕。无条件到何种程度,或许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展昭伸出一只手臂,揽在他肩上。长大了,已不能那样轻易将他整个圈住。
像小时候钻到他怀里,于远手抱在腰上说,雨天这么冷,师父以后再不要出门了。我去看你。
年轻的胸膛里有团火,被他靠着暖着,不似独自睡时,心也冻成一坨僵硬。展昭笑答,等不到你去看我了,并非有意挑今天下雨出来。
于远吓白了脸,抬头叫道,师父你说什么呢?
展昭轻声叹息,半晌道,回陷空岛过年吧。这里太冷清了。
于远紧紧拽着他,颤抖地问,我有师父,怎么会冷清?回陷空岛,那,那你去吗?欣欣和五叔……
你自己回去,展昭打断他。我也要回王府了。
如同头顶响了一个霹雳,于远半天回不过神。原来告别在今夕,那一别之后,有无来者可期?他伸手紧紧抱住他,泪水湿透了心。
展昭忍着,将咳嗽闷回胸腔。抚着他的肩膀说,哭什么,又不是见不到了。新州雨水多,冬天太冷。我回去,对身体也好些。
真是这样吗。若一直在新州,身体怎么会不好?
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里?于远不解地问。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欣欣。你不相信吗?
展昭摇头,没有为什么。我知道我该在哪里。于远,我一直告诉你,要走自己的路。每个人的路不同,我也在走我的路。如果你觉得应该保护自己和欣欣,你就好好去做。我不会不信你。
于远脑中乱轰轰一团,却知不能阻止他。这是必然,白玉堂也未曾做得到。他抓住最后一根希望:我回去怎么对五叔说?骗他吗?
那是你的事,展昭笑着,咳得无法停止。
于远慌忙爬起来,点灯端水,来回抚摩他的脊背。平了气躺下,展昭握住他的手,继续道,你已长大,我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了。话要怎么说,想好了再开口。嗯?
于远点头,师父放心,我知道了。
放回水杯上床,黑暗中见展昭闭着眼,胸口起伏。呼吸声间断响起,极不均匀。于远忧伤地说,师父,你就咳出来。反正我也睡不着。
说到后半宿,夜渐静悄。清晨准时醒来,于远睁眼望见展昭,疲倦安静的容颜,在微明的光里,有种萧然深默如渊。
他悄悄退出被窝,盖好他。跪起两手支在身侧,屏住呼吸凝视,他自幼思慕的这个人。
我喜欢你。于远张开嘴巴无声地说,不管是哪种喜欢。
他迅速穿衣束发跑出,未发出一点声音。匆匆忙忙,不为应卯及时,只想快回来,再见他,哪怕只多一眼。
这多一眼的迫切,冷酷的上天依例视如不见。于远捧着满怀早点跑回时,帐里已空。床上被褥叠放整齐,走近了,隐隐还闻见他的体息。
手中物掉了一地,他空着手又跑出,凄凄惶惶张望。晨雾中忙碌起来的营地,无端罩着一丝灰淡。执枪的巡逻兵看见,赶来告诉他,展大人已走,说不扰你的正事。
于远一把揪住他前襟,眼睛发红:你怎么让他走了?他一夜没睡好,早饭也未用,怎么走得回去?
说完丢下他,转身就去牵马。巡逻兵急忙拉住他,不用追了。展大人被马车接走的,他说,教你别担心。
于远怔怔站住,忽然想起,他与他,未曾有过一个共同的除夕。
以后,他仍然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