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星移醒来时分不清楚自己置身于梦中或者现实。他身边有人,那个人是封宇,正在滑手机,身体紧贴着自己。
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他花了一些时间清醒过来,然后告诉自己不要再这样想了,或许这就是真的。但即便这是真的,又会持续多久?
欲星移伸出手,北冥封宇这才发现他醒了,于是将脸靠上他胸口,带着某种像猫似的慵懒,又像宠爱猫的主人那样说:「早安。」
「要上班了。」师相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他醒得很准时。但是这张床,或者说,有那个人在的这张床上,充满了让人难以离开的吸引力。
「不用,我已经帮你请病假了。你可以躺一整天。」
我生病了吗?师相想这样问。但又马上意识到答案:他病了四十年。直到现在病都没好,反倒加重了不少病情。
反正上司都这么说了,师相也不能有意见。今天的确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我们不用出去吗?」孩子们吃早餐的时候不会问?
「不用,他们早上都有事,各自出去了。我刚刚告诉管家他今天可以休息。」
「哦。」所以最后一个能发现他们正在偷情的人也不在。「你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管要做什么,第一件事情应该事先离开这张床,然后穿上衣服。他昨晚没有拉起窗帘,从不透明的玻璃窗外晒进的晨光显示着外面的天气很好。就算不出门,也总要起床的。
但是藏在柔软的薄被底下,北冥封宇的手握住了欲星移的手,手指交握着,那么温暖而且安静。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欲星移觉得自己可以稍微闭上眼睛一会。
他竟然就这样又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枕边人也睡着,快到中午了。除了出车祸那次以外,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样睡过懒惰的回笼觉。师相赶紧去做了午饭,然后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视听室里看电影,窝在沙发上,身体贴着身体。如果不是管家提前回来准备晚餐,欲星移觉得他们根本就忘了要注意时间,保持清清白白的假象。
他们很自然地进入了要隐藏关系的状态中。
隔天一前一后进公司时,他们正好在进电梯的队伍最前方。进了电梯之后,并肩站在最里面的两人偷偷弯着手指,去碰对方的指背。若有似无的触摸感觉起来更加强烈。电梯门开时,他们分开那一点点肌肤的接触,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最初几个礼拜,他们在公司里还算安分。师相总归是具备责任感与负责清醒旁观大局的人。直到欲星移本身终于从那种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糖果砸晕脑袋的昏眩中醒过来为止。
他的感觉其实相当单纯。在泉涸之处,一条始终靠着岩壁滴水活着的鱼,某日被丢进了大海里,他总需要一些时间回过神来。飢渴了一生的鱼,未曾见过真正的海。忽然向他彻底敞开而毫无保留的爱意如海洋那样慷慨,彷彿真实又彷彿梦幻。
在感情上,欲星移认为自己已经无药可救。而理智上,师相则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思考对方会在何时心生厌倦的可能性。虽然没有人责怪过北冥封宇,但他的三次婚姻里有两次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而破裂的。多年下来稳固无比的认知让欲星移清楚知道,直到今天,贝璇玑依旧是北冥封宇生命中最强烈的感情和痛苦。他没有可以做得比她更好的自信。唯独此事,欲星移遏止了自己的骄傲,维持着客观而谦卑的认知。
即使收下了戒指也不代表什么,北冥封宇每次结婚都会给人戒指,离婚之后,他也不曾向北冥缜的母亲或未珊瑚取回。师相知道无论如何那海蓝钻戒都会永远留在自己手上,但对于对方的意志与爱情,就不是那么有把握的事情了。他自己可预期的痛苦倒是能先放到一边,反正情势发展至斯的时候,也由不得他的心情作祟,总是要想办法熬过去。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北冥封宇的信任,否则师相就不能继续保护对方、北冥家还有海境。
不管他们之间变得如何,欲星移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和决心。所以他必须好好稳定自己,不要迷失。还有,在这段期间内,尽可能让对方感到开心。做好这层认知之后,一切就变得简单许多。
就像多年以来的习惯一样,这次欲星移依旧把自己的心情与真相隐藏得很好,出于保护对方的责任感,而不是保护自己。
在北冥封宇的角度看来,在几个星期过去之后,对方似乎终于有所改变。或者说,终于在回过神来之后认真投入这场关系,从自我控制的犹豫和摇摆不定中挣脱出来,几乎变得具有某种侵略性。
譬如今天,当北冥封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他被等候在里面的师相按住,推到门上,一边锁门一边深吻。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总裁办公室里做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做的事情,有一半的时间总裁本人都在发笑,但动作也完全没有停下来。
事后师相盯着地毯上一块恼人的污渍想着要怎么处理,他的主君在重新束好领带之后嘆了口气,把半杯咖啡倒在上面。然后他亲了自己的师相一口,「晚上去你那里。」
待在北冥家里独处的机会太少了,频繁进出饭店旅馆又十分冒险,于是北冥封宇开始在师相的公寓留宿。多年以来,他总算有理由在那里过夜,然后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盥洗用具跟更换衣物。
欲星移当初安家的时候就想着离公司近一点比较好,车程不过十分钟,所以这是一个在那边过夜的好理由,北冥封宇只要和家人说今天要加班就行了。孩子们对于时常加班的父亲为什么突然不得不频繁外宿并没有提出疑问,而就像欲星移当初思考过的那样,北冥宣去世之后,世上就没有人能够约束北冥封宇的作为了。
登堂入室的人暗自计画着将来共同生活之后这间公寓的去留,但公寓的主人对此一无所知。而在此过夜的第一个礼拜过去之后,北冥封宇很偶然地触及到了这段亲密关系的其中一个问题核心。
那是个平常的夜晚,事前并没有什么徵兆。北冥封宇躺在床上,看着师相自己手写的礼品簿,他是那种收到和赠送礼物都会详实记录时间、地点、对象与原因的人。不久后是皇渊的生日,他们商量着要送什么东西,北冥封宇自己也有类似这样的清册,但是是由管家替他纪录。
欲星移洗好澡出来,回房间不知道找什么东西。
「星移,」
「嗯?」
「没事,你先吹头髮,吹干点。」
于是欲星移又进浴室吹头髮,过了一会才回来。「什么事?」
北冥封宇递给他睡前用的护手霜,挤得太多,所以两个人分着用,四隻手充满亲密感地按摩彼此,然后欲星移平躺着,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