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躺的两个人开启了这样简单的对话。师相将双手交叠搁在胸前,按着被子的边缘,一派平静。
「我认真问你,不要迴避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
被询问的人沉默片刻,而问他问题的人却耐心等待。许久之后,欲星移才说:「五岁。你和玲姬在玩家家酒的时候,玲姬想要我当爸爸,她当妈妈。我说不要,因为我喜欢你,没那么喜欢玲姬。」
北冥封宇笑出来。玲姬只是想玩,但她的玩伴却计较得太认真了。五岁,星移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后来我回家问大人,他们告诉我我不能和你结婚。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有问题了。不过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所以没什么问题。」
五岁。北冥封宇对这份童趣感到温馨,又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好笑,还有些许懊恼。他侧躺枕着自己的手,看着爱人静静闭上眼睛的侧脸。欲星移的脸轮廓很深,高挺的鼻梁在床前灯的灯光下投出深深阴影。
「从五岁喜欢我到现在?」他笑着问。
「……嗯。我一直很爱你。」
几秒后,北冥封宇坐了起来,表情显示出压抑与惊愕。他震惊了片刻,才稍微提高音量:「星移!你……我……」
欲星移睁开眼睛,神情和他闭上眼睛时一样平静。「那没什么。你和璇玑结婚的时候,我是真心祝福你们。」
但话说回来,那也不是一个适宜于流露痛苦的时机。从来没有什么时机是适合流露痛苦的,他本就惯于隐藏,维持住风平浪静的海面。而水面下的满目疮痍,那是海的事情。「不过,我想,璇玑其实知道……至少察觉了一点迹象。她曾经叫我告诉你,只是我没有这种勇气。」
「她希望你告诉我……」北冥封宇慢慢咀嚼着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因为你很痛苦吗?我拒绝你的话,你会比较好过吗?」
不会比此时痛苦了。欲星移以一种奇特的难受这样想着,对于自己的痛苦,他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但是只要北冥封宇受到一点委屈,他便感到彻彻底底的无法忍受。
然而,那也的确是事实。他花了将近二十年才体会贝璇玑温柔的用意,而北冥封宇只需要几秒的时间。这就是为什么她是他一生的挚爱。欲星移并非对此事感到嫉妒,他客观地理解,然后让自己的感受置身事外。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但我却视而不见。」北冥封宇低着头,声音里有师相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的苦涩。「是我太盲目,还是太自以为是。」
欲星移不得不坐起来,安抚地握住对方的手。「这不是你的失败,而是我的成功。我最想隐瞒的人就是你,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难过。就这点来说,我很高兴事情是这样进行的。」
「但我一点也不高兴。」
他举起自己手里的手温柔地亲吻。「那我该怎么弥补你?」
「你竟然瞒了我三十年,不,四十年。」手抽回的速度带着轻微的愤慨。
唉呀。不妙。师相这样想着,然后就被人直挺挺的推倒。主君按着他,居高临下的眼神是一种虚假到令人感觉可爱的责备。
「我的师相,竟然心有所属,情深意重,却知情不报,欺君瞒上,还瞒了四十年,如此大罪,我该怎么罚你?」
「你要怎么罚我?」师相抿着嘴唇好让自己忍住微笑,维持住眼神的冷静。
男人以一种刻意的轻挑用手指夹住他的下巴,彷彿威吓的手势,但力道却是轻柔的。「你瞒我这么久,但却是我亏欠你良多。既然如此,只好来一次总清算。」
欲星移嘆气了。「真是微臣做人失败。这样,一个晚上清算得完吗?」
「哈,师相想得真美。要是想一个晚上就清算完毕,那个一晚可得很长、很长才行……」北冥封宇越说声音越低,头也随之低了下去,但他避开了嘴唇,温柔无比地去吻对方额头。「要有一辈子那么长。」
然后他们稍微清算了一点,因为隔天还要上班,所以比较节制。在睡着之前,手机响了。是简讯,欲星移拿起来看了一眼,如果是电话的话他就不会接。
「怎么了?」北冥封宇将睡未睡,意识模煳地问。
「……我祖叔父要结婚了。」
青奚宣和锦烟霞并不打算举行婚礼,前者并没有需要邀请的宾客,后者虽然生性浪漫,但不注重形式。他们找了个合适的日子去做登记,打算请几个朋友到场见证,然后再一起去吃顿饭。
原本安排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锦烟霞的朋友拉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来的人比预期的多,而师相则是青奚宣找去的证婚人,他既然得出席,那么北冥封宇当然也跟着去。
公证那天,半个金雷村都来了,连魔伶公主和胜絃主都低调前来,还避开了记者。前两天订的餐厅不够坐,师相不得不打电话找一间更大的。那天大概是个好日子,证婚处的新人不少,排队等候时师相在那里忙前忙后,还阻止史存孝跟玄狐起口角,最后是常欣跟万雪夜帮忙师相镇住场面,他才好去找新郎确认公证前有没有漏掉什么事情。
青奚宣的头髮茂密地长了回来,他独自坐在等候区的角落,似乎没有特别兴奋,但也并不担忧,看上去显得平静而安定。
「再十分钟就轮到我们了,移动到餐厅的车也已经叫好了。」
「谢谢你,师相。抱歉,没想到最后还是得麻烦你。」
「没什么,你准备好了吗?」
青奚宣微微一笑。就像师相问他是否当真决定好要结婚时,他回给晚辈的笑容一样。当初欲星移劝他还俗一事务必三思时,他也是同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