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了然。“今日含象镜中一观,师尊看清楚身带魔气是哪位高人了,是吗?”
清和低头,默默斟了一杯,耳听夏夷则犹自揣测,“想也知,不是老大便是老二那边的人,原来已给血玲珑招了魂。呵,当日在江夏一战,到底未能全力一挫……”
“不是那边。”清和抬起脸看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悲怜。“是武将军。”
夏夷则蓦然愣住,没有言语,手中杯酒泛起细小的涟漪。
过了一会,只听他沉声笑问,犹未相信。“呵……哪个武将军?”
“江陵武灼衣。”
夏夷则拢了拢衣襟,他一身精纯道法,本已寒暑不侵,这一刻竟觉久违的透骨冰凉。
他二人是何等聪慧角色,此间盘根错节,虽不知详细,也足以于冰山一角,预见棋局纵横了。
“我以为输赢尽在指掌,却不知,自己竟是他人局上一枚棋子。”
清和宽慰道,“武将军未必知情。”
“就算不是灼衣,也是他身边之人。武家远居江陵,果然藏龙卧虎。此刻他暗我明,我与之为谋,这是与虎谋皮。可他既有意借我为子,至少助我登位之心不假。师尊,徒弟也只好与虎谋皮了。”
夏夷则回忆起相交历历,那确实是光明磊落当世人杰,一路肝胆相照,如何怀疑?
可人心难测,鬼蜮徘徊,他既走上孤寡之道,难道还有与谁相知无隙的奢侈。武姓一族枝繁叶茂,本以为功臣难驭是日后才需细忖的帝王课业,原来这一日已早早到来。夏夷则叹了口气,总觉得身在网中,而那藏在暗处的收网之人,几次三番露而不现,已扎根成心中魔障。
清和见他眉头紧皱,安慰道,“不管是谁,种下这样的祸根才是与虎谋皮。”
夏夷则饮尽手中酒,忽然笑了。“师尊,来日种种,既然远瞻不到,便无需挂心。古人云,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说的便是你我这般糊涂人罢。其实,我思来想去,倒觉得心中豁然一亮,往日困顿,都消散不少。”
清和道,“哦?”
“师尊从不问我为何想要这位子,也是,人皆有贪嗔痴欲,徒弟未能修得太上大道,想要这位子,自是常情。徒弟心中何尝无恨,何尝不怨,为了母妃,不能不一争高下,堂堂正正还她个公道名分。更不用说,河山大好,焉能袖手旁落。”
“徒弟过去这般想,难免痛苦多于欢乐,苦恨多于快慰。因这一路,实在有违前半生所学无为之道,困于一己爱憎。然而刚刚,徒弟才明白这位子,实在非我不可了。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或许我学得一身帝王权术之外的道法本事,正是天地自有安排,以待他日,勉强扶一扶这错乱天道罢。”
清和看着他:“若是实在难扶呢。”
夏夷则豁然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大道青天,非我一肩可挑。天地赋我此命,奈何我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只要此身尽还天地,就算粉身碎骨,也毫无遗憾了。”
言罢方觉清和面色有些异样,一双明眸深如古井,只在一瞬间映出百尺千丈下情深流转。
清和道:“我不会叫你有这一天。”
他徒弟心有七窍,人情世事参得透彻,偏又没有太好的福气,总是把苦尝的比别人透些,身既困于红尘,心亦困于七情。今日这番话,却半点不像这个年纪该有,原来他活得这样明白。
做师尊的本该觉得骄傲,却笑不出来。
夏夷则听他这话,心上蓦地一颤,百般滋味咽下,看向清和时,眼圈已有些热,却还勉强笑着。
“师尊,”他恳求般地看着清和,“你可别偷着打什么算盘。这世上……你记得,我也只有你了。”
清和暗叹一声,如何就能聪明成这样。便换了别的话来说,抬手又抛了一道符纸。
伴随着一声清鸣,窗外闪现几道鹤影,白羽莹润透亮,展翅轻盈,翩然交错着飞。
二人推窗默默看了一会,夏夷则忽然笑起来,“怎么不再变一个夏夷则?”
清和瞥了他一眼,“眼前不就是么。”
夏夷则回想那幕,笑意更深,“我竟不知道师尊变我变的这样好。”见清和不理他,又自言自语,“那我也变一个清和来看。”
眼见手已经抬起,又轻轻落下。
清和等了一会,“怎么不变了?”
夏夷则黯然摇头,“太难了。”
清和奇道,“这有何难。血燃犀你都学得会,区区符灵早该会变。”
夏夷则转头看他,突然凑近,“我师尊相貌天下无双,当然难。”
清和心里思忖着事,忧虑中没在意他说什么,随意点点头,转身倒了杯茶。喝到一半才意识到方才是被调戏了,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了半天。
TBC
第三十七章37
当廷勘妖一事闹过,夏夷则身份再无人提。朝中暗流变换了几番,李家那二位皇子恨得咬牙,接连领教了三弟种种好手腕,只叹从前看低他是个算命跳神的,原是这般能算会争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