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摇头,“这位师兄一定不喜欢这差事,不高兴报姓名,我才不问。”
二人还未聊完,只见八风翻卷,殿中忽有千万明光,湛湛四射,流转不停。
这一片道法大作中,众人纵是先前有所疑惑,也终于震慑于此刻无声又庄重的三清九天。
“此处无妖。”
风云骤歇,响彻大殿内外的,是道者清澈的声音。
这一刻在场诸君神色诸般神色可谓好看,而夏夷则无暇观赏。他回头看了一眼清和,他师尊的眉头并不曾舒展。
有人当然不信。“道爷当真没有看错?”
大皇子已露怒色:“妖孽分明在此,却能视而不见,你们道门原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那人冷笑一声,抬手指天。众人抬头皆惊,不知道何时,头顶雕梁画栋,化作一片云气凝结的水镜。
“此乃含象镜,含两曜之晖,禀八卦之象,生死往来,六道本相,一看便知。”
众人仔细看去,倒映在眼里,镜中所显示的,正是这一刻殿上的情景。只是人物面目模糊了些,周身轮廓都泛着一层微光,显得朦胧,又很虚无,仅能隐隐辨出身份。
“镜中所见,正是诸位本相。若是不信,尽可仔细辨析。”
——便是看破了天,镜中三皇子,也分明是个长身玉立的人影。
有人嘟囔不信,“说不定这含象镜原本就毫无用处。”
这话由大皇子那边说出来,便有些自打脸面了。既然不远千里费尽心机请动天墉,胆敢肆无忌惮放手一搏,那人定是打听清楚这含象镜的能耐,有没有用处,怕是无人比说话的人更清楚。
天墉弟子敛着怒,向清和望了一眼。清和知他懒得解释,笑了一下,朗声道:“诸位且看。”众人还未看清楚如何动作,转眼就见一道符纸抛出。
道符还未落地已化作一团柔光,随后渐渐现出人形,竟与活人别无二致,岂不正是夏夷则的样貌。
众人一阵惊叹,方知清和道法玄妙竟至如此,既好奇又有些恐惧,一时都目不转睛盯着“夏夷则”,却看不出与旁边那位有丝毫不同。“夏夷则”大方一笑,抬手示意众人看那含象镜中景象。
饶是面前鲜活血肉真假难辨,镜中却并无第二个夏夷则,唯有一片纸屑的影子,风中翩飞。
清和道,“含象镜下,万象归真,无目可障,正是如此了。在下纵有区区伎俩,也瞒不过湛湛青天。”言罢拢袖一笑,那符咒化出的人形转眼不见。
头顶风云凝聚,眼前妙符幻象,朝臣中又有几人有人见过这等盛法奇观,不少人双目不眨,竟是看呆了。
“果然是面宝镜,真假立见。”
“那道爷是大皇子的人,总不会连同这边造假。”
“口说千万遍,都不如眼见为真呐。”
夏夷则身边亦有人适时应道,“方才大皇子言之凿凿,宇内道门,唯天墉公正清明,眼下我等也已看得分明。若大皇子再说不信,岂不是消遣你我,消遣皇上……天大的笑话。”
那天墉弟子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此处无妖,诸位要在下勘察之事已明。若是不信,自可另请贤能。”
圣元的声音悠悠落下:“既是皇儿特地请来的天墉高徒,焉能不信。”
此刻尘埃已落,众目共鉴,圣上钦口,夏夷则身份从此再无人能驳。大皇子张嘴终无言,身后拥众眼底皆一片灰败。
那位天墉弟子却未收镜,仰头凝神,面露惊疑。
中书令察言观色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道爷可是又看出什么破绽?”
过了一会,才听到那人泠然道,“并无破绽。各位若是已看分明,在下这便收镜。”
夏夷则静立殿中,面上无风无雨,既已赢过,何必多言。那几位尽全力一击而未能如意的,纵有千般怨愤,也知多说无益,不再自取其辱,齐齐缄默承认了。
此日殿上情形,皆被史官记录在册。帝子夺嫡,妄言妖佞,以至惊动道门,风云大作,水落石出,方知清白。古来哪家朝堂可生这般波澜,李姓诸君皆以为耻,然民间却喜闻乐见,早编排了无数戏本,将这一场酣畅淋漓,演得人尽皆知。
散朝后自家堂前,夏夷则举酒一杯敬清和,笑叹:“那二位不知我师尊有易骨妙术,白白送了我一局好棋。”
殿上几番驳辩,出头直言的,低声煽动的,他冷眼看得清楚,曾以为中立的几位,也摸清了站在何方。这一局当真是赚了不少。
清和倾了杯,却摇头,“只怕此事尚未完。”
“那镜中所显,确有其他隐情。你道行不够,才没看出蹊跷。”
夏夷则回想当时天墉师兄欲说未说神色,知道事关重大,不可轻易诉诸于人。
“莫非,也是前几日师尊所察觉的,宫内有……魔气?”
“正是魔气。前日我于三清殿借法细寻,也只能探到些许魔气流窜的痕迹,想来源头并不在宫内,应是有人与之接触,难免沾染,往来出入,带进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