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众人沸沸扬扬,中间正有一人讲得风生水起,绘声绘色。
此地远离京城,顾忌甚少,茶馆中亦不像京中处处贴着“不谈国事”的警示,若有热闹,管它天家还是侯门,只管来说。
“听说出了大事,安国府被满门抄斩?”
“不错,我族中兄长在朝中做官,书信今日刚到。族兄亲眼所见,满府未留一个活口!上吊的上吊,投湖的投湖,抹脖子的抹脖子……待官兵来抓,已经死了大半。剩下那大半若有反抗,全都就地斩杀。就这样,菜市口的血好几天都没干。”
满座唏嘘。啧,该是何等惨景。
“到底是什么重罪,圣上要这下狠手?”
“呵,还有什么罪,大得过谋反!”
“谋……谋……别人倒也罢了,安国侯怎么会谋反?!”
“就是,安国公为人咱也略有耳闻,听说颇有豪侠之风。府中子弟教养得也好,从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亦未闻有因私废公借势敛财之举。更别说宫里还住着两位娘娘……”
“那又如何?铁证如山!”
“铁证?”
“李圣元从南海起兵,一路势如破竹,你道是京中没有内贼呼应?圣上截得逆党半月前与李圣元密信,密信虽诸般小心,字句中未露真容,然后圣上又是何等英明,只凭字迹,就推出是谁。”
“——正是安国府家的小少爷,大名鼎鼎的探花郎!”
“……竟然是他?!”
“不都说此人醉心诗酒无心政事,最是个风流种子,莫非都是幌子?”
“那谁又知道呢。”
“可若是密报,也得换了常用的字迹才对,谁会那么傻?”
“这还真是巧了。探花郎本也不用那字迹,当年殿试是陛下钦点,这些年不免奏表公事,陛下怎会不记得他这一笔小楷。可偏偏,还是叫圣上发觉了。”
“那又是如何发觉?”
待听到此处,一堂茶客早就被挑起了兴致,恨不得马上问个明白。
“这还不是他自找的。正是前些日,圣上寿辰,大宴朝臣,哪个不是抓耳挠腮地准备贺礼。轮到他时,圣上点名要一篇贺赋,说探花郎才名冠长安,别的不要了,就写些好听话罢,可要写得漂亮。”
“那写出来没?”
“一篇赋又有何难,自然是写出了……不写也没那么大事。”
“怎么,他竟换了字迹?”
“正是,皇上说,他惯用的那笔字,虽也不差,但太过呆板。既是贺寿的,还是得尽些力,写一笔洒脱能看的。”
“便写了一篇章草。”
“就是那密报上的字迹?”
“别无二致。一篇贺岁赋送上来,圣上当场就变了脸色。”
“啧……这可真是……可真是……”
“作孽啊……”
“听说这一位和故相国家出的那一位状元爷交情匪浅,不知那一位又是否有所牵连?”
“那位我听说可是皇上的心腹,疑谁也疑不到他头上罢……”
“可半个月前这一位突然抱病不出,听说许久未有人得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正值这个关节点,是否太巧了点?”
“那就不知这一位春风得意的大红人,在这一场扫荡里又是什么角色了……”
角落那人久久坐着,听了这半响,一言不曾发。若有人回头,会发现他一直在颤抖,发了急病一般。
他终于缓缓站起来,向最中间那人走去。一众茶客骤然看到他,明明只是个平常书生,却忽然静下来,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面无血色,唯双眼通红,眼神更是沉郁狠绝,此刻默不作声突然出现,几乎不似来自人间。
人人都静着,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只看着他慢慢走到正中那人跟前。嘴唇苍白干裂,颤抖道,“满府,一个活口,也没留?”
那人被他这一身的悲绝之气震慑,点了点头,几乎结巴。“当然没、没、没留。”
他点点头,不再多问一句,缓缓走出去。